上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国家经济困难时期，我正读初中。一晚，我的肚子饿得咕咕咕响。于是与住校的同学，将农民砍倒的蕉树剥去青绿的外壳，取乳白色的芯煮烂来吃。别的同学怕舌头麻痛只吃了半碗，我却吃了两大碗，津津有味的……从此，我得个绰号叫“饿鬼”。那时，我长得骨瘦如柴，有请吃必到，吃东西狼吞虎咽，确是名副其实的“饿鬼”。
　　
　　现在，常有朋友或学生请我赴宴，我也有请必到。一个当年与我一起吃蕉树芯的老同学笑我说：“你真是饿鬼投胎，本质不变的饿鬼，现在还有请吃必到。我是怕赴宴的，它占了我的读书学习时间，影响我的娱乐休息。更不好的是常在酒搂饭馆吃喝对身体无益。”“我确是饿鬼。”我辩驳他说，“不过，是只社会进步了本质变了的饿鬼。”
　　
　　他说：“诡辩。”“雄辩。”我说，“你还记得当年‘鱼与熊掌不能兼得’的事吗？”他说：“当然记得。那时，我们刚学过这篇课文。”
　　
　　当年的事，是处在物质奇缺文化生活贫乏年代的事。一个星期六的早晨，校长送了两条票给我俩，让我俩去看市民兵师的文工团在晚上的演出，既“学逸结合”又接受思想政治教育。放午学时，一个来自农村的同学邀请我俩傍晚到他的家去吃“小球藻米糠饼”喝野菜汤。“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怎么办？那年月，实用主义的学“马列”“毛著”可到家，我俩异口同声说，“马克思说，‘人们首先必须吃、喝、住、穿，然后才能从事政治、科学、艺术、宗教……’首先必须‘镇压’肚子里的‘饥饿造反’，我们取鱼舍熊掌。”于是，我俩顶着下午的烈日，汗流浃背，走了8公里去吃“小球藻米糠饼”喝野菜汤。
　　
　　我说：“开放改革，社会的物质丰富，我一家的工资收入过得去，吃、喝、住、穿也过得去，太太有时又研究一下保健饮食，养得我肠肥体胖，身体健康。现在，我每次赴宴，已不是‘镇压’肚子里的‘饥饿造反’，而是解决‘脑饿’问题。请我赴宴的朋友或学生，都是走南闯北、周游列国社会阅历丰富的人。他们三杯啤酒到肚，就现代工商贸易、高新科技、风情民俗无所不谈。宝贵的是，他们说到的贪官们勾心斗角、黑箱交易的秘事，百姓智斗贪官反腐败的趣事，我的朋友或学生‘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发家致富秘史……是我在报刊、广播电视、电脑上网里没法取得的‘精神粮食’。我去赴宴前，脑袋是空空的，赴宴后，脑袋是装得满满的。近几年，我在国内的报刊上发了50多篇散文，素材大部分是在赴宴里‘吃’进脑的。我已从肚饿鬼变质成‘脑饿鬼’了。”“你呀，在‘文革’时上纲上线惯了。自己的个别现象也挂靠到‘社会进步了’上。”老同学有点口不服气。
　　
　　我哈哈一笑说：“看来，你才是诡辫，请问有哪条道理条文不准我的个别现象挂靠到社会进步了上去的？偶然常寄寓必然之中，况且我的现象并不是社会的个别现象。刚才你不是说怕赴宴占去你的读书学习时间吗？你不是常与同事一起下了班连晚饭都不吃就去夜大学上课吗？我这老同学是跑销售的，他到外省、市跑完业务，必到当地的大学、图书馆跑一跑，结交了不少“学习朋友”。老同学点了点头说：“确实不是个别现象。社会上成人英语班、日语班、电脑班……遍地开花。”
　　
　　我又说：“如果不是社会进步了，解决了吃、喝、住、穿的问题，我们能成‘脑饿鬼’吗？”“嗯?我认输。承认你是只社会进步了本质变了的饿鬼，我也是只社会进步了本质变了的饿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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