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边牧牛（一）
　　
　　我说的西湖不在杭州，但也不是假冒的，那地方真的叫西湖。它位于钟祥市转斗湾西边大约三、四公里的罗山脚下。罗山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山，只不过是从湖西边陡然向上隆起的绵延土丘罢了。
　　
　　传说罗山曾建有古城，可惜史书没有关于它的记载。但从人们在附近挖渠筑路时挖出的碎砖破瓦、瓷片陶罐来看，至少可以证明这儿的确曾经繁荣过。
　　
　　这儿地处江汉平原北端，据说古时的江汉平原曾是著名的大云梦泽。这里的人们口口相传的“东起洪山西至罗山”的古话，说的就是那时候水面的浩瀚。并且还有一个有名有姓的舟子随着人们的传说活了下来，他叫王云章，摆渡一次要收斗金斗银的船资。能想象出当时罗山古城边上水运码头的兴盛与繁忙的景象。
　　
　　不知什么时候，大云梦泽干涸了，大泽边上的古城也衰败湮没了，留下了这么个荒湖。整个湖东西宽约一至两公里，南北长约十公里，是紧靠山边的一大片低洼地。多数情况下的多数地带并没有水，只长有人把深的荒草。当然也有长年都荡漾着碧波的水面，我们当时就在那水边的山坡上放过牛。不过这已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现在那儿都改成了稻田或推成了鱼塘，我所说的情景，恐怕一点影子也找不到了。
　　
　　一九六六年文革开始，那一年的初秋我初中毕业。和我同时回到生产队的还有两个小学毕业生，一个叫严开堂，一个叫黄新民。也许是年龄相差不大，又有着失去了读书机会的共同的遭遇，使我们很快便走到了一起。
　　
　　在当年八月的一个夜晚，生产队开会挑选养牛的饲养员。原来的饲养员不知为什么不想干了，可就是没有合适的人或者说没有人愿意干这养牛的事。这时坐在人群里的我却充满了对养牛的向往，我想象着那青山绿野、蓝天白云、水草夕阳……想象着那种安闲和自由。于是我没有和任何人商量就冲动地站起来说：“我喂。”我的话音刚落，严开堂和黄新民两个也先后站起来表示愿意承担这养牛的工作，想必他们也当时和我的想法差不多。
　　
　　就这样，生产队养牛的工作落到了我们三个人的头上。
　　
　　养牛的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白天把牛赶出去放牧，这自然是我们乐意干的事。于是我们精心地做了准备：搭帐蓬的被单、竹杆、细绳（我们三人只需备一个帐蓬的材料）。还有遮阳的草帽、防雨的伞、装水的瓶或壶、赶牛的鞭子。再就是带午饭，一般带俩馒头或一大块锅盔再加一条菜瓜。
　　
　　在太阳刚升起的时候，我们就来打发牛们上路。为了防止它们走路时捞吃路边的庄稼，得给牛带上兜嘴，再把牛绳盘到牛头或绕到牛脖上。看看准备得差不多了，便放开领头的牛，于是大小三十多头牛便一个跟着一个顺着堰塘边的小路往北再拐向西走去。因为牛在别人喂时，也经常被赶出去放，所以它们走这条路比我们还熟。它们知道从我们村到别的村过哪条巷，从小路的哪个地方转弯可以上大路，大路的哪边好走哪边不好走。我们大声地吆喝着牛，把鞭子抽得啪啪响，牛在我们不断地鞭策下，都努力地不掉队。这时从后面看去，你只看到后面甩动着尾巴的牛屁股和前面一串串耸起的牛的脊梁。
　　
　　我们在一处山坡前停下，这儿草长得好，而且不远处还有被阳光照得闪闪发光的一汪湖水。我们把牛兜嘴卸下，让牛自由啃食。接着便是搭帐蓬，先把被单的两角在地面固定，前面撑起两根竹杆，再用细绳拉紧拴到较远处的荆条蔸上。收拾停当，我们便朝湖边走去。以前到胡集上学时曾多次站在北边的公路上向这里眺望过，想象过湖水边草地上的浪漫，想不到此时竟真的来到了这里。微波荡漾的蔚蓝色湖水不知向远处的深草中延伸了多远，旁边的水并不深，清澈见底，有小鱼儿自由地游来游去。我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脸，四周看看，想到自己今后的生活就要和这儿连在一起，虽感到被命运捉弄的无奈，却又感到寄情山水的一丝安慰。
　　
　　最初的放牧生活是新鲜而有趣的，我们不厌其烦地给牛拍苍蝇、捉草蜱，给牛洗澡。中午吃饭时，我们坐在被风抖得哗哗响的白色帐蓬下，一边吃一边轮流讲笑话，这个时候，我们都觉得生活是那样的好。
　　
　　有时也有别队的牛群赶到那儿。来得比较多的是五爱四队赶来的牛群，他们是一老一小两个人在放，老的叫李尊义，小的叫郑洲。他们把帐篷和我们的搭在一起，而把牛群却赶到坡的另一边的洼地里，怕两队的公牛打架。他们一来，严开堂、黄新民便和郑洲争论谁的犍子更厉害，各自吹嘘自己队里的犍子曾有过的战绩。争论到最后谁也不服谁，便要把各自所说的牛赶出来决斗。反正也是闲极无聊，我也就随声附和着，想看一看斗牛的热闹，但老李不答应。他不答应比试就无法进行，他们几个的争论也就时不时的发生着。
　　
　　斗牛的机会终于被等着了。有一天，他们趁老李在帐篷里睡觉的时候，把两头公牛赶到了一起。我们的牛是黑色的，他们的牛是黄中带黑，两头牛一见面就不约而同的叫了一声，又都用角把附近土坡上的土尽力往上挑，我们知道它们这是在向对方示威。不一会儿，两头牛都喷着粗重的鼻息慢慢靠近，突然砰的一声，两头牛抵到了一起。它们你来我往，反反复复，一会儿是这头牛讨了点便宜，一会儿又是那头牛占了点上风，十几个回合过去还是分不出胜负。正在我们呐喊着为各自的牛加油的时候，老李醒了。他赶过来，一边责备我们让牛斗架的不应该，一边用他带来的长长的木棍使劲地朝两牛头处抽打，终于把两头牛打开了。我们当时都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后来才渐渐明白，他在这里是个长者，对这里的人和牛的安全就自然多了一份责任。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人们遣责的肯定是他，因此他得处处担着小心。虽然牛没有分出胜负，人也都还在说着如果让牛继续抵下去自己的牛肯定会赢的话，但争论显然稀疏了许多。不久他们便转移了兴趣，玩起了“过五关”、“清官法官”、“打界”、“下军队打土匪棋”等游戏。我和他们在年龄和读书的层次上毕竟不同，他们玩的游戏我一般不会参与，只是在旁边给他们出出主意或当当裁判什么的。（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