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来时总是不打招呼，到我家门口，打两毛钱公用电话，大声说，大伢，我到你家门口了，你啥时来家呀。
　　
　　我很无奈，放下手里的工作，请个假，匆匆往家赶。我家住六楼，我平时都怕爬的，有时下楼，东西忘带，忘了就忘了，哪有劲再爬六楼啊，等以后有钱再换房吧。三步并两步赶回家，早就气喘吁吁。母亲一见我，立刻眉开眼笑，一边檫着汗，一边拍着她的蛇皮口袋说，都是新鲜的，才从地上弄来。两蛇皮口袋，满满的都是菜，母亲来回可要爬两个六楼啊。尽管我每次都在电话里说，妈，您就在楼下等我，我马上就到。可我到了，母亲早已把菜搬上了楼。
　　
　　我并不领母亲的情。一方面这些素菜，城里便宜的很，几块钱就能买一大堆；另一方面母亲这么大岁数了，一天到晚还忙这忙那，我心里不塌实，总有一种负疚感。我也曾把母亲接上来住，可是母亲总抱怨，地方小，做事放不开手脚，小锅小灶的哪有乡下的大锅大灶爽手，什么东西都要买，哪有家里好。没办法，只好让她住乡下。
　　
　　母亲又是个闲不住的人。原来种田种菜，就给我们送米送菜；现在不种田了，菜是越送越多，常常是冰箱里的菜还没吃完，母亲的菜又送来了。我们后来想了个法子，带母亲去逛逛家门口的大菜场，这法子还真不错，母亲在菜场问这问那，原来城里的菜比乡下便宜多了。我们乘机说，妈，您看，您就不要种菜了，不要忙了。城里什么菜买不到。可是，没过多久，母亲又给我送菜了，还欣喜地告诉我，上次从我家出来，从菜场背回去三十斤胡萝卜，回家一卖，赚了二十多元钱。我真是哭笑不得，难怪我儿子经常说，奶奶的口头禅是，人有两个宝，双手和大脑。母亲也总是说，要是自己再年轻十岁，那就发财了。后来母亲送菜的品种越来越多，自己种的菜不必说，乡下野菜，野生的小毛鱼、鲫鱼，草鸡蛋，老母鸡……有一次还送来一只老鳖，神秘兮兮地对我说，你看这是野生的，你看它的小爪子，弯弯的，家养的爪子都是直直的，这是你在城里不容易买到的。……
　　
　　我帮母亲把两蛇皮口袋菜搬进家，母亲又唠叨开来，菜是一大早弄的，上午挑了几担粪，把菜地统统浇了一遍……望着母亲花白的双鬓，说话时微微颤抖的嘴唇，我忽然高声到，妈，您就别种菜了！母亲一时楞在那里。我有点后悔，出言太重了，伤了母亲的心。妈，我是说……我想解释。没想到母亲缓过神来反而安慰我说，妈做惯了，不做，浑身难过。妈只要能动，不想要你们养。妈忙来忙去，为了啥？不让妈忙，那活着还有什么用。妈只要看到你们就高兴，就有使不完的劲。
　　
　　我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母亲是不是洞悉我不让她种菜送菜，所以每次来都不提前给我打招呼？我的鼻子酸酸的，泪要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