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乡的那个厂像个泥足巨人轰然倒塌之后，在岭南像个无头苍蝇乱飞半月之后，瘦个青年终于又找到了一个安身立命之处。他珍惜这份工作，又是搞设备出身，没多久就掌握了流水线设备原理，解决了几次临时故障，受到领导青睐，被提为了专职检修员。他也珍惜与胖班长的友谊，他把胖班长一直喊大哥，虽然他只小几个月。胖班长不久也提为调度了，成了中层管理人员。话语权增大了，也更加照顾他了。他老婆次春南来，胖调度行使权力，安排做了仓库保管员。两家人住在同一栋楼房，经常在一起喝酒聊天，其乐融融。
    几年过去了，都成了老员工，工钱也在逐年上调。在台资企业里，中层干部的薪水高过普通员工的两倍。车间主任已经辞职的风声刚传出，暗地里竞争已经白热化。和社会上一样，走关系的，送钱财的，抹黑对手的，层出不穷。瘦个青年也很向往，毕竟在车间主任的位置上，几乎又是一遍天地，不仅四千元的薪水可以解决孩子读书的困境，而且可以展示自己一直蜷伏的才干。高层管理职位他是不敢想的，那是老板从港台带来的亲友座椅，大陆打工仔很难染指。不过这次听说要打破常规，提拔一个内地人当厂长。即便是真，也与他不相干，谋得车间主任的位置才是切实可行的。胖调度早些时随老板的妻弟到香港去了，进一条新生产线。瘦个青年内心焦急，却无一人能为自己出谋划策。好在车间主任还在岗位上，要等新设备安装完了才能去他处高就。时间宽裕，等胖调度回来商量不迟。这个机会抓住了，他的人生将是另一番景象。
    又半月，去香港的一行人回来了。两兄弟见面，胖调度也认为机会难得。他说，你与甲班班长竞争各占五成把握。他有管理经验，你有设备技术。如果能在安装设备上露一手，你的胜算就大了。
    令瘦个青年喜出望外的是，他成了新生产线的安装队长。责任重于泰山，不敢马虎。头天下午，他又一次来到了集装箱旁，筹划着次日的施工布置。集装箱已经打开了，有些设备已经裸露出来。他发现商标上的日期有改动的痕迹，找了一根废锯条，轻轻地刮去新油漆，果然，真正的生产日期显现出来，是十年以前的。他又对着说明书检查了设备的关键部分，发现这条新生产线根本就是废品。怎么办？安装新线投不了产，即使投产了也肯定不如老线，他能承担担得起吗？
    恰好寻常不到工厂的老板也来巡视了，瘦个青年没有多想，把自己的疑虑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心宽体胖的老板气急败坏了，找了一把榔头，乒乒乓乓砸向包装箱。又拖出了一件里层锈迹斑斑的设备，老板一下子泄气了。
    找谁退货呀？妻弟闻讯早已逃之夭夭。一同赴港的胖调度只是随从，又没拿回扣，老板也迁怒不了。
    新生产线安装不了，瘦个青年满腔抱负无从实现，已经冷了升职的野心。甲班班长成了三车间新主任，都是朋友，一个晚上，新主任拉他去庆贺潇洒。新主任喝高了，透出了一个秘密。我这个主任还是你们兄弟送的。
    为什么？
    老板属意于你，但有人不同意，你猜是谁？
    不知道。
    你想不到，是胖调度。
    瘦个青年大吃一惊，我并没有得罪他呀。
    怎么没有？老板的舅子答应他做厂长，舅子跑了，谁让他做呀。你当时把新生产线安装好就是了，只要能吐出几件产品，不就皆大欢喜了。老板并不懂设备，又很少到厂里来，当时糊弄过去了，谁还管它是不是一堆废铁呢。
    瘦个青年饮下一杯酒，好半天没有说话。怪不得大哥近几天找不到人了，原来在躲自己。想起初来时，为了自己进厂，胖班长几乎与主任闹翻，不惜以辞工相威胁。本来只要几名女工，他倒好，还搭配来了一个男人。又不是八千湘女上天山，还怕农垦战士找不到配偶。这种义气为先的行为，不仅打动了主任，也深深地感动了自己。仅仅一点蝇头小利，就葬送了多年的友谊？难道多年的友谊敌不了芝麻官衔的诱惑？
    新主任笑他幼稚。你想，普通工人年薪大约两万，中层干部年薪五万，厂级干部年薪就是二十万了，还有提成。你一句告状，就把一个家庭的中产阶级梦想打破了，人家不记恨才怪呢。在我们一堆穷朋友中间，什么友谊能值几十万、上百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