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上四节插花课，是要现场实训，老师要求我们根据不同花名象征意义不同而作造型。我们每位同学得了一束康乃馨，后由老师考核评估。一束束康乃馨茎叶清秀，花瓣层叠交置，丰腴花蕊，实在不忍心人为改变它的姿势。眼见同学剪枝破叶，不费几刻各种造型已盘摆于桌前，聚在一起聊天去了。我是迟笨型，手中仅抖着剪柄，看着手中康乃馨，含苞欲放花瓣，联想到它的隐喻：浓郁亲情，女性之爱，特指对母亲的爱。是最适合送给母亲的花，很有象征性。
　　
　　我转着剪柄，目不转睛，好似一个孤魂野鬼在迷失了路标。迟迟没敢对手中康乃馨下手，睹物思人之常情，我是想到我的母亲，人的思想神经敏感，远远超越世间万物。我瞥见吐水的水珠镶嵌于花蕊，细小脉络附于尖细嫩叶，不管从哪个视觉方位，它都能打动人，要想得到占有它的欲望。如果把花送人讲究一一对应，我似不会送这束花给我母亲，母亲衣着粗糙，体态不美，很不配。
　　
　　小时候，我处处留有母亲的屐痕，不可磨灭的痕迹。事起，大概是我正读小学一年级上半期，我六岁那年，母亲一场变故，改变了我们整个家。是母亲突然有了重度抑郁症，爆发了，变疯了似的。村里人变得震惊，家人跟疑惑焦虑起来。一个平时朴实，善良的女人突然变疯了，一切来得莫名其妙。从此，一些人便给母亲取一个绰号疯女人，村里一些小孩还不懂事，路上见了母亲被吓哭跑了，较调皮点的暗里用石子投掷母亲，骂几声，然后飞速闪走。那时我刚六岁，分不清这些是是非非，这一切似乎是一场恶梦在玩弄。
　　
　　那年，我读小学一年级，我在伯父家玩耍被石桌砸伤了脚，走动不得，休学了一个月一人被囚困在五叔房间，一个小小的世界，四面墙壁，窗口是我唯一能用视眼与外面连接起来，一个月里，一直被困在这间小房间里。那时，还是跟伯叔同一个大家庭，同住一个大房子，只是吃是分开。五叔房间跟母亲住的房间只隔一土墙，那时母亲神志不清，父亲怕母亲闯入房间误打我，每次出门时帮我反锁了门，我要把头蒙得紧紧的，倾听墙那一边母亲有什么可怕动静。到晚上，父亲为我端来晚饭，吃完后，又把门反锁了。晚上时，家里变得很热闹，焚香，呛气冲天，请来了道士为母亲驱邪，说母亲中鬼魂的诡计，或是要在龙安寺（村庙）为母亲立公。具体什么迷信逻辑我弄不清，种种尽是神神秘秘的，回想这些实在昧尽天良。记得，母亲疯时确实很可怕，是放声大唱，大跳，手势怪样。年小的我，对母亲这样完全不知怎么一回事，只知道要避开母亲，就安全完事大吉。自从母亲这场变故，家里成天闹得沸沸扬扬，都是大人们的声音，半夜有时从母亲房间传来惨烈哭声，我蒙在被里不知如何是好，禁不住泪水潸然，以泪洗面，湿透了衣襟。我好害怕这种环境，好害怕母亲破门误打我。听着外祖母与母亲对话，母亲的声音几乎覆盖一切声响，是凄苦哭声。外祖母天生坐不了公车，有呕吐反应，虽年已长，仍独步沿马路走到我家，精心照顾我和母亲，白天为我煮饭，护理家事，晚上安慰母亲。曾在一个多月里外祖母一直没离开过我和母亲，常安慰我：“乖，别哭，妈妈很快会好起来，到时阿姨来买好多糖果给你。我那哀求声音：“妈妈平时不是好好的么？她怎么要打我，怎么家里都是打打闹闹的。”祖母不能很好回答，扭曲了话题安慰我。
　　
　　深刻一次，一天中午，家门外围了村里老小很多人，原来是几个神婆，逐个在跟母亲会话，地上摆着几个酒盅。母亲正歪坐在凳倚着，嘴角流着唾沫，不会儿母亲从椅上跳起来，用指甲掐住一位神婆，并闹起来，惊动全场，在场人们一时被吓跑而退，只敢远远地看着，母亲疯煞动作没人敢亲近。最后，母亲回到房间关上门，独自闷转着，直到吃中饭时，家人正围着吃饭，我躺在床上吃香蕉。无意间，母亲溜进我房间，我被吓放声大哭，用香蕉，饭碗向母亲仍去，并大叫求救。不会儿，父亲冲进来，狠狠打了母亲，且拉出去，并把门反锁更紧。我才从失魂般逐渐静下来，接着门外又听到母亲惨烈哭声，是父亲打，听到外祖母及家人讲话声，引起了矛盾发生争执，吵闹声，哭声，我不知道谁错谁对，只是蒙住流着泪水。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概两个多月，那段日子我没有同母亲共餐，我害怕母亲，母亲是煞人的坏人。
　　
　　直到年岁长大，才知道母亲是位可怜的好人，不被很多人理解受诬害，一个被迷信愚弄的玩物。母亲是个脆弱的女人，不会耕垡田地，不会包饺子，不会做米棕，不会拉牛车。这对一个生存在农村的女子，注定是一些人受他人偏见，舆论。别人是用牛拉肥料，母亲要步行着挑，没效率又费劲。所以，我小时常受饿，过节时家里没饺子、米棕吃，节日过得很清谈，逢过年时，都是奶奶帮我家包米棕。母亲心肠是善良，不与他人计较利益关系，直言正辞却要遭一些人暗度陈仓滋事。善良的母亲，连我年小以无礼欺负，母亲儆诫我不听，常怙恶不悛闹事。正因为母亲善良，背后才会有一些人在訾议，排斥，诬害了，他人仍神采得意。使我愈觉得农村一些人的愚昧和狭隘。
　　
　　命运总喜欢在脆弱女人身上捉弄玩意，被当真的玩意，残酷的玩意。这时，我觉得被理解才是最伟大的仲裁。我理解我的母亲，同情我的母亲，我善良的母亲。我是站在母亲身边长大，什么属事实自己眼睛是雪亮的，更相信事实善于雄辩。过去在母亲身上发生过的事，形成复杂的家庭关系，记忆深刻让我挥之不去，也使我对贫穷落后农村生活有很深刻了解。
　　
　　在这，我只想说，母亲不是疯女人，更不是被鬼魂缠身，母亲是得抑郁症，母亲是位善良普通农村妇女。
　　
　　二00九年四月二十六日逸夫实验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