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喇叭裤极端地个性化，所以在国营（当时也只有国营）的百货公司就不可能出售这种被严肃的政论家们称为“腐朽的资产阶级个人主义的表现”的衣装。用装扮区分人的阶级属性还真是中国人曾经有过的政治智慧，体现了意识形态具有的节约原则---简单快捷方便直接。现在想来也深以为然，因为所有的政治都需要装扮，因为所有的政治其实都是一种表演。所以支颐扭颈的表演也就属于一种政治的技巧。文革的电影中凡我党的高级领导干部基本是一水的中山装，当然如果在白区搞地下工作、为了革命、避免不必要的牺牲、或出于革命的机智、崇高的革命者也只好压住厌恶的情绪，穿上敌对的资产阶级的旗袍和西装，浓眉大眼一身正气地在资产阶级的香风臭气中与他们周旋。而广大人民则穿在抹平了体型性别的肥裆大袖的衣装里跟党干着革命，追求着幸福伟大的理想---为解放占世界四分之三依旧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人民而奋斗。 记得作家王蒙在纪实他文革在新疆经历的系列小说中有这样一段故事：说他下放的村里有个维吾尔族小伙子，心地善良，出身贫农，自然属于苦大仇深的革命中坚分子。但他的阶级立场总是表现出忘本的不坚定。因为他总喜欢模仿电影中反面人物的形象和举止，梳一中分头敞开衣领戴一副墨镜，据他向最信得过的汉族朋友王蒙揭秘说，他的理想就是想当特务，因为在电影中这种打扮的特务总是吃肉喝酒而且身边还总有一个看起来妖冶的女特务相伴，让他羡慕得紧。所以觉得还是当特务比当地下党员要好。全无贫农的本色。总之，套用《无极》的话说就是当特务、有肉吃、有美女。这种凡是男人私底下都会有的渴望被贫下中农赤裸裸而淳朴地表达出来，让人觉得真实而恐惧。因为这种思想在当时基本上属于我党的叛徒革命的敌人，不但惊世骇俗而且危险之极。果然遭到革命的贫雇农的猛烈批斗，公开表示不喜欢美女的广大贫雇农对公开表示喜欢美女的叛徒给予了严厉的、毫不留情的谴责批判，以至于最后扭送他到了上级革命委员会，并请求给予这个贫下中农的叛徒以“或死刑或无期或有期或劳改或释放”的惩罚。 我上高中时与这个贫下中农叛徒发生的故事在时间上相隔不远。所以，那时如果有人穿西装打领带而不是为了照相而仅仅是当作一种平时的装束，那必然引来惊异、迷惑、怀疑、鄙视的眼神。现在那些根本不需要大胆很自然地坦胸露背、尽露大腿甚至臀部都可展露而毫不稀奇的、尖了下巴，大了眼睛、长了睫毛，时时嘟起嘴自拍了发微信的、长相看起来让你失去记忆判断的女孩们，如果时空穿越，回到那个时代，向没有现在那么熙攘的人群抛出诱惑的微笑，我估计那时穿着在或灰或绿或蓝三色工作服中的人们看到后基本上会产生三种结果，三分之一因心脏激动下体冲动而致脑溢血半身不遂；另外三分之一则体僵眼直，行为不能自主而当场诱发狂呼乱叫面色潮红的精神病；最后一部分因长期营养不良身体孱弱无法承受的过度强烈兴奋的刺激而气绝身亡慷慨就义。如果还有个别能顶过来的，那就在恢复了知觉后为了争夺这个传说中妖精似的女人而相互分派结盟大打出手，一时间干戈纷起天下大乱，女人被载入史册男人则前赴后继。中国现代版的伯罗奔尼撒战争由此爆发。 所以，穿什么衣服？为谁而穿衣服？穿衣为了谁等等问题就不是个人的问题，而是关系到国家民族向何处去的大是大非的问题。这一问题当然要从学生娃娃抓起。 我们那时没有统一的校服。一个学期的学费就几块钱，所以让家长出比学费多十几倍的钱买校服，那可是耸人听闻，估计要上新闻联播的头条，引起党和政府的极度关注，校长局长的前程也就此打住了。那时提倡要向南京路上的好八连学习： “南京路上好八连，一件衣服穿九年，前三年，后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这是当年的流行语。好像不是比着看谁穿得好，而是比谁穿得烂。可见那时候大家都差不多地穷，于是也只有各穿各的。穿着没有什么补丁的衣服就算得上体面了，表示家境比较阔绰。那会儿一般都是把哥哥姐姐的衣服修改缝补接着穿，“海图坼波涛，旧绣移曲折，天吴及紫凤，颠倒在裋褐”那是常态；就这还要再传给下面的弟弟妹妹，到最后穿结百纳无法再穿了，就用来当作婴儿的尿布或者是做了鞋底，物尽其用了。后来考到四川大学现在很是有钱、当时在我们班当收发作业兼上课回答问题替我们解围的学习委员，他的穿着可以用衣衫褴褛来形容。脚上的球鞋连鞋带都是左右相异哼哈双色，有一只还以永不磨损的细电线做结结实实的鞋带的替补。如同一个被丐帮派驻在中学的堂主。但这种形象在学生中也不显眼。也都不以为意。 在这种环境中如果有学生穿着显眼的喇叭裤，头上留着疑似流氓的大鬓角，那对学校主管德育的领导来说，简直是犯上作乱，是可忍孰不可忍？虽然在上千的学生中为数仅仅是“极少数极少数”，但对好学生具有腐蚀性的影响力。好比比基尼面世时具有的如氢弹般的爆炸效果。所以，杜绝社会上的“歪风邪气”端正校风就成为了学校的重要职责。于是对喜穿喇叭裤的学生先进行循循善诱和风细雨地说服；要他们脱下这些令人道德败坏的装束，穿上革命的伪装，不，是衣服。有些学生迫于宣传攻势的压力而放弃了自己的装束表示悬崖勒马改邪归正，但总有一些不愿妥协的学生依旧在喇叭裤中大摇大摆地在校园进进出出。 有一天中午，失去了耐心的德育主任终于手握剪刀威严地站在学生们鱼贯而入的学校大门口，用犀利无情的眼光盯着学生的裤脚，一但发觉左右摇摆的裤脚，便喝令停下然后上前弓身操剪开铰，学生开始都被这种动作吓得呆若木鸡，由着德育的剪刀在两个裤脚上肆意妄为，进行着德育的惩罚教化，有的被铰成透气凉快的半截短裤，这算是给足了面子，有的就干脆剪成丝丝屡屡的垂帘随风飘动；被剪者有女生，红透了脸在围观学生的哄笑中狼狈而逃恸哭而回；一般的男生，有的看到自己得意的服装被铰了个稀里花拉虽然愤怒但也只好忍了，走远了才回过头来恶恶地骂两句脏话泄愤。但有一个高个男生被铰了裤脚后却怒火心起，不顾一切地扑向尚在中年气壮力足的德育主任，德育主任被出其不意地攻击，措手不及，竟然失了尊严体统，与学生扭打一处，滚翻在地，这让德育顿时处在极端危险的境地，在场的师生们大惊失色茫然无措，最后缓过神来的几个青年教师竭尽力气拼命拉撤才制止了师生间的比划交手。 事后这个男生被给予让学校解气的处分。但在这件事情上最失面子的不是学生而是德育主任。自打架事件后，德育的剪刀就不再挥舞了。因为穿的学生反而是越来越多，而且喇叭口越来越小，没有以前那么夸张了，既表达着对时尚的迎合又小心翼翼地表示着对学校传统的挑衅。因此明确地定性成为不可能。而且这种用剪刀修葺行为和思想的做法在学生中也无法引起好感。大家觉得如果说穿喇叭裤不好那么剪喇叭裤就更坏。相反被剪破了裤脚的人在学生中引起了广泛的同情。其结果只能是为渊驱鱼，适得其反。对青年人而言，被禁止而产生的诱惑远远大于这个东西本身。到最后原来不喜欢的人也以拥有它作为个性的标志。德育最终没有解决反动的喇叭裤问题。 当然，喇叭裤后来就不再流行了，穿过喇叭裤的学生也好像没有按照老师们担心的那样堕落，基本上顺利地长大成人。而穿着的变化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显然喇叭裤的消失不是由德育的剪刀绞杀的，而是生活时尚按照潮起潮落的规律被层出不穷的新装扮替代了。不过我们还会按照服装史三十年轮回的规律看到喇叭裤改了样子的回归，这当然是新的条件下古典复辟的一种时尚。除此之外就不能成为故事的主角了。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