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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叔是一个残疾人，听说他小时候玩耍，不小心掉进了火坑，左边脸被火烧伤，留下了疤痕，一只眼睛也被灼伤。因为左眼看不见东西，走路时，他的右眼睁得很大，加上又黑又瘦的面颊，小孩见到他会吓得哇哇大哭，而我却一点儿也不怕他。 我三岁时，年轻气盛的父亲因和别人吵架，二叔为父亲出头也参与其中，两人把那人打成了重伤，对方报了警，警察核实情况时，父亲一力承担了所有罪责。“你有家庭要照顾，让我去吧”，二叔祈求父亲。“暂且不说我是哥，你也是为了我才出手打人的，我怎么会让你去呢?”，父亲用微弱的声音说出咽在喉咙的话。二叔最终没能争过父亲。 父亲被判刑一年，家里人只知道这个消息，关于父亲的其他情况一无所知。母亲和二叔四处凑钱，准备去县里探望父亲，顺便给他带点钱去，让父亲在牢狱的日子好过些。就在动身的前一天，母亲放在家中的钱不翼而飞了。母亲千思万想，前一天只有大叔来过我家，当时母亲有事离家，忘了锁门。苦于没有直接证据，母亲表面不动声色，心中焦急万分。母亲和二叔说了这事，二叔知道这件事，跑去心平气和地问大叔，说那是救命钱，如果是他拿的，还给母亲，大家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大叔矢口否认，还指责二叔帮着外人来陷害他，二叔一气之下和大叔打了一架。从此，兄弟俩一见面像仇人似的，谁也不给谁好脸色。后来，大叔一家出门打工，他们的关系也没得到丝毫的缓解。没料到这一次的离别，竟成了他们最后的诀别，兄弟一场，却是一种这样的方式收场。 一个女人，独自支撑一个家已经很不容易，况且母亲当时还怀着弟弟。二叔马不停蹄干完自家的农活，顾不上休息，匆匆跑来帮母亲的忙。他一直对母亲敬爱有加，时常劝母亲一定要安心等着父亲回来，有他在，他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一次，村里有几个年轻人和二叔一起在地里干活，开他笑说“反正你哥不在家，你和你嫂子一起过得了，顺便还能帮他养孩子”。 听完他们的话，二叔的脸色立即拉长，生气地回道“嫂子就是嫂子，我怎么会干这种畜生不如的事儿呢?”，说完丢给那群人一个愤怒的背影，回家了。这些话传到母亲的耳中，母亲默默记住了他的好。 父亲出狱的那天，母亲因怀孕行动不便，是二叔背着我去镇上接的父亲。看到父亲的那刻，他跑上前去，拍拍父亲的肩，热泪盈眶地说“回来就好，咱回家吧”。就在当晚，弟弟降临人世，得知是个男孩，二叔高兴得跳起来，使劲拉着父亲的手说“这下好了，儿女双全了”。 二叔对我们姐弟很好，每次他去赶集，或多或少都会给我带点吃的。每逢赶集的日子，只要知道二叔去街上，我和弟弟会在院子边上望着他归来的方向，见人就问：“我家二叔回来了么?”，他的身影一旦出现在视线中，我们就飞跑着去迎接他，每一次都不会空手而归。那时，家里贫，吃不起好东西。二叔家也不好过，但他是一个人生活，条件比我们家好些。二叔是个能吃苦的人，吃东西这方面他也不含糊，每隔十天半月的，他会买点猪肉改善生活。闻到二叔炒肉的香味，我和弟弟端着饭碗冲去他家，把他的美食先洗劫一空。次数多了，父亲便不允许我们再去。 二叔和往常做好了饭，不见我们姐弟去蹭饭，二叔跑到我家，把父亲数落了一通“你自己不去，还不准孩子去，我们是一家人，我也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儿女看待”。转头对我们说，“你们只管去，有我在，怕他干啥!”，我姐弟俩在心里偷着乐开了花。 他很关心我的学习。记得二年级一次考试中，在家的时候肚子疼，母亲拿药给我吃了才去的学校，药力麻醉了神经，我在考场睡着了。我的位子在最后一桌，前一桌的同学个子很高，老师也没注意在角落里睡觉的我，考试结束，数学交了白卷。夕阳下落的黄昏，父母干活还没回来，我在做老师布置的作业。二叔突然走进来，看到那张卷子上的椭圆，沉默了一会儿，轻声细语问我“怎么回事呀”. “我在考试的时候睡着了”，我若无其事地笑着说。 “啥，你还好意思笑，你…….”，那双举在半空中的大手，让我心声颤栗。他还是没忍心打下去。 “丫头，你还真是厉害，居然拿了个鸡蛋回来”，他似笑非笑的表情，有一丝失望。“咱家几辈子都是文盲，就看你们这一辈了，你还这么不争气”，一只手提着我去院里跪着反省，直到母亲回来讲明了原因，他才放我起来。 家乡的姑娘出嫁，有“送亲”的习俗村里，除了自家的亲人，主人家还会请村里的年轻人送姑娘去婆家。二叔从来没被叫去送过亲，大概是怕他有损形象。二叔偶然和父亲说起这事时，心中一阵失落。父亲对他说“咱不是有一个女儿吗，他长大出嫁，你这当二叔的，要是敢不去，以后你就别叫我哥了”。 二叔转悲为喜，雀跃地说道“我会等着咱闺女长大，等着喝她的喜酒”。听父亲提起这事儿，我有一种莫名的心酸，还没等我长大，他就悄悄离开了人世。 在我七岁那年，二叔有过三次婚姻，令人遗憾的是，这三个女人都没能给他生下一个孩子。二叔的第一个妻子，是个长相一般的女人，他们生活的一年里，二叔从来舍不得让她干重活，把她当宝一样呵护。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她悄悄走了，再也没回来。后来，二叔把她常吃的药拿给父亲看，才发现那个女人一直在吃药，她骗二叔说自己吃的是感冒药，不认字的二叔毫无疑问地相信了。其实她一开始就没打算和他过下去。 第二次与他结婚的女人是外乡的，那地方有点远。经媒人介绍的时候，二叔去见过她，见面的时候对方的父母在场，见一面便把她拉走了，二叔和她没能说上话，见她长得很标志，就答应了这门婚事。结婚当天，新娘子进门时，村里的人说，二叔好福气，娶得这么漂亮的女人。过了几日，才知道，那个女人脑子不正常，时好时坏，发病时，打人摔物，有时候又跟正常人一样，说什么她都懂。错不过当时，结了婚，就是他的人，二叔也只能认了。父母不在身边时，我看到她总会躲得远远的，心里担心万一她发病，我就会小命不保。半年后的一天，她去娘家，突然发病，去了天堂。人情，人情，人在才有情。二叔和村里人把她弄回来安葬后，她的娘家人来要回出嫁时带来的嫁妆。二叔任他们搬走所有的东西，父亲不过，要去为他出头，被他拦住了，他说“人都不在了，留着这些东西干什么”。父亲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他的第三个妻子还是别人给他介绍的，他也去见过那姑娘，那姑娘是弱智，二十几岁的人只有三四岁小孩子的智商。父亲劝他再想想，他说“我这条件，有女人肯嫁给我就不错了，哪还有挑人家的资格。我娶她，也只是想留个后代。”，听到这一席话，父亲的心一下子变得柔软，默默看着他，一瞬间模糊了双眼。 结婚后，那个女人的情况比想象中要糟很多，她不仅想小孩子一样不懂事，家务一点都不会，饭煮的半生半熟，二叔上山干活中午才回家，抱着空肚子干了一大早上的活，早已饿得饥肠辘辘，见到这种状况，心里憋不住一团火，动手打了她，她便坐在地上大哭。母亲听闻，跑去了解了情况，最后和父亲一致决定，让他把米送到我家，他们的饭，母亲一起做。 春暖花开，播种的季节，二叔去犁田，伤了腿。伤口不是很深，二叔也没放在心上，以为擦点药膏要就会没事。几个月后，伤口开始溃烂，人也日渐消瘦。那时大叔一家都在外面打工，二叔的妻子又不靠谱，父亲只好让他住进我家。病魔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二叔的身体，形销骨立的身体已经不能支持他行走，他的双腿只剩下皮包骨，像极了母亲做饭用的木柴。 他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已经到茶饭不食的地步，父亲打电话给大叔，他们才赶回来，最终没能见到二叔最后一面。二叔走的哪天，我放学归来，见到他家院里有好多人，屋里传来一阵哀嚎，我听出父亲的声音，感到大事不妙，不顾一切向二叔家跑去。我扒开人群，看见了躺在病床上的二叔，那张苍白的脸和带着遗憾的眼睛，如同一根刺，扎进我心里，再也拔不出来。父亲蹲在二叔床前失声痛苦，晕过去了好几次，我拉着他冰冷的手一直摇，哭着叫他，他再也不能听到。我忘记了十三岁的我，是以怎样的心情接受这种生死离别，直到多年以后，我对亲人的逝去还有一种深深的恐惧。这么多年，一提到二叔，父亲总是叹息，二叔的离开，断了他的一只手。 人们只记得一种感情叫“血浓于水”，却忘了还有一种感情叫“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父亲和二叔不是亲兄弟，他们中间隔了一辈，然而他俩的感情却不输于血缘关系的亲人。 二叔临死前说“我这辈子没什么自己的儿女，我只是想看着咱们的闺女平安长大，亲自送她出嫁。可惜，我看不到了”。有时候，我真恨命运。二叔只是想看着我长大，看着我幸福，残酷的命运，为什么一个小小的梦，都不让二叔实现? 二叔，若是有缘，愿下辈子我们再做一家人。那时，您一定要耐心等我长大，圆你今世的梦。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