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3日清晨,我仅带上一床棉被赶赴乐业。那棉被饱含有深厚的亲情:从质地上说,那厚重的棉胎是用母亲亲手种出的棉花打成的,被套又是母亲年轻时所织的土棉布做的;从外型上讲,那打着十字绳条的四方垛子是早已成家的妹妹打理的。怀揣亲情,我先从老家寨子出发,经过四次转车,乘车近八小时后于下午五点多钟到了乐业县城。 那时我没有手机,腰间却挂着一只Call机,上面显示有一位领导打来的手机号码。我在街头一家店辅的公共电话摊回了个电话,得知指定去县供销旅社住宿,可以报销费用,说晚一些有领导前来看望。我马上想到这种是难得的体恤仪式,不敢怠慢,洗漱吃饭后与蓝某联系上,约定地点与那领导碰个面。不管怎么说,丑媳妇总得见家婆的,往深里想,还是领导先说过来看我们呢!确实可以理解为关心属下了。于是,我就有点感动了。但不久后我开始怀疑我感动有点错了。看看领导歪而不倒的步态,直觉告诉我那至少算是“中醉”之人,我不敢自由说话了。人们不是说了吗,这年头造原子弹容易,猜人家的心意难。果然两三句对答之后,我开始反省我前边的对答语,力图找出我的无意纰漏之处,但我已经自我发懵。断断续续的听到领导的话音:……我从教近二十年……我要到政府去工作了……韦老师,你教两个班语文课并做一个班的班主任……蓝老师教两个班的政治课……不用当班主任……韦老师啊……我天真的以为领导喝多了要交代什么事情,急忙前作洗耳恭听状。——韦老师啊,你那个普通话呀,有待加强……我们学校教师年轻化……平均年龄三十几岁……过一段你就懂了,竞争大得很咧!发出的最后几个音极具特色,声音像是很低了,但效果极佳,且富有表演性。让我恰能听清,音量又不多余,伴随着他的头颅像儿童拨浪鼓玩具似的作了几下慢速的摇晃。我不敢再说话了,任由我的耳朵漫听,漫听的结果是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既然听觉失灵就用别的感觉来体验,从县幼儿园对面往下走到丁字路口的干捞粉店不过一百米,我却感觉特别难走和漫长。双腿像灌铅的沉重,全身疲软,似乎比我坐车还要累!人真是可怕的高级灵长类动物,不知是领导止步在丁字路口处,还是别的原因,我从横过马路那时刻开始,步伐居然变得铿锵有力,步速加快起来。隐约地还听到蓝老师对我说几句安慰的话,说实在的,我虽木讷,还怀有一颗感谢别人的同情之心,但我已经是二十几岁的人,在这处境下咽喉却发不出一声回响来。我记不清当晚我是如何度过的,可能太累了。 8月24日,教师开学工作布置会如期召开。一百多位教职工挤在办公室里,就是下层为学生食堂的会议室里,里面很暗,森然严肃。有个插曲可以述说,好像是介绍新来教师时我也学别人站了起来,可我没有环顾四周的勇气,麻木地给我的同事们鞠了一个小躬,自认为这不是谦恭而谢罪。接下来就是工作布置,宣布我教两个班语文科是真的,却听不到说让我兼当一个班的班主任!这布置先让我有个小小的惊讶,后又让我觉得是理所当然。昨夜之事是可算预兆,这是顺向直觉把握。复旦大学毕业的《逻辑学》唐健老师曾教我逻辑学知识,不防用他讲的因明学分析法作一番倒推。学以致用,从果推出因嘛。于是我想到我曾在校办室说过一些话——我初来这里,人生地不足,学校领导能不能找位老师帮带我寻找租屋呀!又在校办室故意不说话过,这是真的。与蓝老师同去校办室时,我根本不认识那几位下课陆续到来的领导,三男一女,女领导穿缀花衬衣,印象深点。蓝老师与他们谈吐风生,我却显得没有多少活力。后来有一位领导居然自作主张地当众解读我的心理,仿佛他是预言大师,或者说是自诩为面相道士,他说我来到这里,心里感到委屈,看到学校小条件又差……,我真的听不见后边话。这不是开玩笑,我真的在想,这领导如能在他刚说的“委屈”这词后边加“了吧”两个字,或者慷慨地停下超过两秒钟,我肯定会像等待进攻时刻的饥饿雄师一样抓住机会,尽情地表达我的心声。教我《现代汉语》的语言学博士卞成林老师啊,奈何您学识渊博,我认真听课,可我处境犹如床底下劈柴,有力使不出了,那领导根本没给我说话机会咯。这“咯”字为乐业当地人用词习惯,念时发相对拖沓的长音,从语境上可理解为自嘲。 不论如何,我禀受的第一份工作结局就是这样——可以教书,但不可当班主任。现在回想,真如佛家语中的执着,大概要我自己怎么看,可我怎么知晓我该怎么看啊!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