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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在你五十七岁生日那天，我在网上给你写了一封信吗？这封信是我空间写的文章中，点击率最高的一篇。其实我想给你说的话远不止这些，我有好多话憋在心里，这辈子如果不把这些话说出来，我会觉得自己白受了这么多苦，既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你和儿子。因为我逐渐明白了，痛苦是一所学校，老天安排我们在痛苦这所学校学习了这么久，就是希望我们在告别痛苦后变得更强大，寻找到自己应该有的精神和物质财富，从而展现与众不同的一面。 老公你知道吗，幂幂之中有一只神灵之手在点化着我们的生活，让我们的生活饱受风雨摧残，那是因为你这根家里的顶梁柱轰然倒塌了的原因。刻骨铭心记得二十年前那个恐怖的夜晚，一场车祸差一点要了你的命，你原本那么聪明，那么骄傲的大脑因车祸而严重受伤。昏迷，持续地昏迷，深度地昏迷，让我们痛心疾首。就在你被医生们断定为植物人，几乎是没有一点希望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气若游丝的你会摸索着往回走，你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人间的光明，你死不去！你逃过了生命的一劫，你找到了回来的世界！然而，让人无比痛心的是，在混沌中醒过来的你，完全不是你了，你把灵魂弄丢了，只带着自己那具躯壳回来了。你失去了自己最卓越的东西，那就是高智商，你不再聪明了，你傻了！面对自己的妻子和儿子，你冷漠，毫无表情的冷漠，让我们心寒入骨，欲哭无泪。 老公：你轰然倒塌时，那时我们俩都才三十多岁，我们的儿子读小学四年级，到今天，我们在人们惊叹的目光中走过了二十个春夏秋冬，你知道吗？当时好多人在以各种心态揣测着我们，甚至还有人在茶余饭后看我们的笑事，他们打赌，看这个女人能守着痴呆的老公熬过几年。我痴痴的老公，你知道我们创造了人间奇迹吗？你老婆以女丈夫的豪情稳住了这个风雨飘摇的家，以女人特有的耐心把自己的家维护得妥妥帖帖。一如既往地爱抚着你，给你安全感，给你全部的温暖，让所有同情过我们的人感慨不已，也让所有暗地里看我们笑事的人悄然折服。 老公，在你出事后，我写过几篇文章，发表在《中国青年报》和《重庆晚报》上，曾引起一些人的关注。其实，那是我在用写作的方式给自己加油，让自己有活下去的动力。重庆电视台到我们家来拍摄了纪录片，播放后也引起好多人的赞叹，还有一位女作家通过报社编辑给我打来电话，想来采访我，当然被我婉言谢绝了。我不想出名，不想有人来打搅我们的生活，我一直在想，总有一天我会畅快写作，那个时候我会一吐为快。不是吗？走过世态炎凉的我，能在沉静中反省自己，不以物喜不以已悲，客观而从容地写出自己那几年的悲愤和压抑，也不失为人生的精彩。 老公，自从你出事以后，我们经历了太多不快之事，随着时间的磨砺，我已经把很多事情看淡了，不想提起，然而，有些事情是我怎么也不能忘记的，忘记了就等于背叛。我要告诉你，在你出事之后，我们的儿子是最难接受这样的事实的，这是我以前从未提起的事，我好害怕说到孩子。你应该知道，儿子一直以你为骄傲，他曾经在作文里写过自己当刑警的爸爸是神枪手，在月黑之夜凭感觉把越狱的逃犯一枪击中的故事，让老师和同学都羡慕他有一个好爸爸。然而，一夜之间，爸爸就轰然倒下了，他再也不能爬上爸爸的肩头，把爸爸当成高头大马来骑了，再也不能坐在爸爸开的警车上，得意洋洋了。在这以前，孩子在学校谁敢欺负他？而自从他的爸爸出事后，以前不敢欺负他的孩子也敢欺负他了，孩子经常被人打得头破血流回家。 我问孩子：“你为什么要和人打架”？孩子说：“他们侮辱我爸爸，说我爸爸变成傻子了，还说，我再也没有警察爸爸撑腰了，想怎么欺负我就怎么欺负我了”。儿子是最不能接受人家说他爸爸变成傻子的话，他会为尊严而拼命去追打说这些话的人。我心痛不已，想象不出一个只有十一岁的孩子，他怎样去接受这天壤之别的事实，他幼小的心灵怎么容得下残酷的人情冷暖？！我强忍着泪告诉孩子，不要去跟人家打架，你爸爸不久会好起来的，等爸爸好起来了，我们就不被人欺负了。孩子经常问我：“妈妈你说，爸爸什么时候好起来”？我说：“等你读初中时就会好起来了”。那几年我和儿子每天的希望就是期待着你早日康复，让幸福和快乐重新回到我们家。我和儿子每天的语言里都少不了对你的祝福，我们娘俩互诉衷肠，在胸前画着十字，儿子说：“上帝保佑我的爸爸早日康复”！我也做出同样的动作，我们虔诚的心可以指天为证。 老公，在你没有出事前，你经常带着我和孩子开车出去玩，在孩子的记忆里，自贡的恐龙灯火和四面山的凉爽加美味，都是他经常的回忆，因为那时的爸爸多么英武。在你出事后，我根本就没有时间带孩子出去玩，每天要照顾你和孩子的起居，忙里忙外，里里外外一把手。有一年的暑假，孩子给我说，很想去妈妈以前当知青，后来又在那里教书的地方去看看，听说那里发生了惊人的变化，由大农村变成了大城市。安排好你一天的生活后，我和儿子坐上了去渝北两路的车，儿子很兴奋，这是自从爸爸出事后，他第一次和妈妈坐车出去玩。 我们到了渝北两路，以前记忆里熟悉的地方已经没有了，站在宽阔的马路和高耸的建筑之间，我无法给儿子描述以前这里是怎样的，因为我好久没有出过远门。闭塞的我甚至有些胆怯，我知道这几年自己已经脱离了社会，不仅失去了年轻女人的容颜，连心态也是僵硬的了。羞愧和失落感涌进我的心里，我怕在这里遇见熟人，我太没有自信了，我已经和以前是判若两人了。 我和儿子到了公园的湖边坐下，在垂柳掩映之下，不远处有一个白色的塔，刚好倒映在清清的湖水之中，这时候，我和儿子把压抑了很久的心情放松了。儿子捡起一块小瓦片，斜着投入湖面，湖水溅起阵阵小浪花，我们笑了起来，好久没有这么笑过了。过了一阵，儿子把手中的瓦片拽着，突然问我：“妈妈你说，爸爸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好起来”？我知道，儿子这时候又想起了家中残疾的爸爸了。我们本来放松了的心情一下子紧张起来，是啊，如果孩子他爸爸没有出事该多好啊，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为了不让孩子失望，我就肯定地说：“等你上初中的时候，你爸爸就会好起来了”。孩子低下了头，坐了下来，把玩着手中的石块，若有所思地朝湖面看去。 我记得，我们从公园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儿子说好久没有吃过火锅了。我们朝飘着香辣味的街道走去，找到一家火锅店，点了少量的荤菜，我看着儿子吃的津津有味，他说：“妈妈你怎么不吃”？我说：“我不想吃，没有饿”。在儿子吃完后，我才刨了几口饭，吃了一点藤藤菜。现在说起这件事我心里好酸，那个时候我没有多余的钱，靠低微的工资生活，家里还拖着孩子和残疾的老公，我必须节约。 老公，在医院抢救你的时候，我就对自己开始了吝啬，因为我知道后面的路还很长，我不能有丝毫的大手大脚。在食堂买了一碗烧白，我把肉全部夹给你吃了，自己就吃里面的咸菜。同病房的人看见了，无不为之感动，他们说：“你这样的女人太无私了，其实，你老公已经不知道感谢你了，你还对他这么好，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从来没有奢望过有一天你会报答我，我只是尽了当妻子的责任。我的这种习惯是受我母亲影响而成的，我母亲没有文化，从来不会教育我们，可她老人家一辈子用她的行动为我们做出榜样。母亲就是这样的，她从来就是把好东西留给老公和孩子们吃，自己吃的很少，只有等大家吃完后，母亲才会放开吃。所以，母亲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她会一代一代传下去。 日子在我们的期盼中一天一天过去了，孩子读完了初中，那个时候距你出事已经四年了。你知道前四年我们娘俩的拳拳之心吗？我们是心中流着血在期盼，每当儿子问我，爸爸什么时候好起来时，我的心就会流血，我知道儿子多么在意爸爸，多么想回到爸爸没有出事之前的时候。时间对于痛苦中的人是度日如年，而时间又是最高明的医生。在千禧之年到来之际，儿子高中毕业了，长大了的他完全明白爸爸严重的脑受伤，能够保住生命就是最大的幸运，要想回到以前的状况，除非有回天之力。他在失望中接受了家里的变故，再也不问这样的话了。 老公，在你没有出事的时候，你是一个很霸道的男人，这一点几乎谁都知道，你聪明能干，可是脾气很大，把谁都不放在眼里。你在家里是绝对的大男子主义者，了解我们的人都知道，你把老婆管得特别紧，生怕有那个男人动了你老婆一下，是一个被人讥笑的醋坛子。你不允许老婆和其他男人多说话，有时还会发出警告，说什么：“我是男人，我知道什么样的女人会逗男人喜欢，我老婆就容易被人喜欢，只要是个男人就会不由自主喜欢上你，因为你很有女人味，所以，你必须给我注意一点”！为你说出这样的话，我曾经非常反感，和你争吵了很久，不管我怎么表白自己的清白，你还是一味坚持自己的看法，怀疑和猜测经常不断。 老公啊，你知道吗？那些在你得意时不敢正眼看我的男人，现在真的开始打我的主意了。有一次我下班回家，有个男人一把抓住我，硬要把我拉到他家里去，口里一个劲地说：“大哥都这样了，你放开一点嘛，到我家去散散心”。我死死抓住一棵树吼起来：“滚开！滚开”！回到家我告诉你这件事，我希望你疯狂，希望你愤怒，可是，这个世界太会开玩笑了，以前把我管得这么紧的男人，居然无动于衷了，不仅不管我了，还睁着眼睛任别人欺负我。 我记得以前你经常邀约朋友到家里来喝酒，有一次一个男人喝多了，酒壮人胆望着我说：“嫂子，今天我不回家了，和你睡”。你听见这话，“啪”！的一耳光打在那个男人脸上，抓住他的胸口厉声训斥：“老子今天杀了你”！把那个男人吓得酒都醒了，屁滚尿流地跑了。老公，今天我受到这么大的侮辱，你怎么不说话？你怎么这么窝囊？我黯然神伤，气不打一处来，我明白我的男人真的没有用了！！ 比这件事更让人心酸的还有一件事。那时我在学校教书，学校有一个搞后勤的女人，此女人非一般女人，她和学校所有人都吵过架，暗地里大家都叫她泼妇。我当班主任，开学后到她那里去领学生的教科书，小心翼翼的我不知什么原因还是惹到她了。她破口骂我：“你男人傻了，你没有男人搞了，你痒的慌啊？看你那样子也骄傲不起来了，你该背时”！我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辱骂，简直不堪入耳，一股怒火冲到了我的脑门，我和她争吵起来，她一把抓住我的头发，我和她厮打起来。这个女人长得很壮，有一把好力气，她故意狠狠抓破我的脸，我们被人拉开后，我发现自己的脸上在流血，一滴一滴掉下来。我打电话给保卫科报案，希望他们为我伸张正义，然后我告诉校长，“这课我不上了”！就径直回到家。 我的心凉到了极点，从未有过的悲哀从心里升腾至脑门，四顾茫然对谁说？我憨憨的老公看见我脸上的伤痕根本就没有一点表情，这越发加重了我心中的悲哀。我把眼里的泪流干了，把心里的血流干了，我还有什么可留恋的东西？我想到今天这个女人为什么敢如此大胆侮辱我？我想到儿子为什么被人打的头破血流回家？说到底，我们是落水的狗！ 我无法留在家里了，我要走出去。那是一个飘着细雨的下午，我一个人走出家门，我沿着石门大桥的方向走，我走到了重庆师范大学，那里是我读大学的地方。我凄凄楚楚地张望，真希望在那里遇到一位男人。我幻想着，如果此刻有一位男人他撑着一把雨伞朝我走来，我会毫不犹豫地钻进这把雨伞里，挽起他的手跟他走了。我漫无目的走了很久，我无法停住脚步，天快黑了，我真的不想回去。 我来回在石门大桥上徘徊，什么都没有必要去想了，就是心冷，冷！我扶住了大桥的栏杆，很简单，我一跳下去什么冷都没有了，什么痛也没有了，一刹那我的灵魂就飞起来了。良久，良久，好象过了一个世纪，我看见远处的灯光，那灯光是从我家的方向发出来的，忽然意识到我还有个儿子在等着我回去做饭。我拖着极度哀怨的脚步回到家，老公啊！写到这里时，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我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流，往事不能再提！ 整整一个星期我没去学校上课，校长知道我心里很受伤，专程到家里来看望我，希望我消消气，并且告诉我，学校要处理那个打我的女人。他们哪里知道我心里的伤比我脸上的伤，痛的多！当我从容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深有所感，当年我徘徊在石门大桥上的一幕已成往事。没有被苦难击倒的女人是真实的，生死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不可战胜的？什么都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唯有心灵里的不平事才会扎根土壤，在心灵深处绽放出苦涩的花朵。 红尘寂寂往事孤，一片冰心在玉壶。 楚楚女儿花溅泪，残云短雨湿心图。 你的妻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