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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就发现碗里出现了黑东西，本能地用手去捡，才知道是自己的右眼出现了飘忽的黑影，投射到碗里了。亲家母说：“可能和我一样，是白内障的先兆，来，我给你点一滴治疗白内障的药。”我也以为是白内障，让亲家母点了药，以为过一会儿就会好，根本无所在意了。
吃过午饭，带着小孙子去解放碑国泰大剧院看乌克兰艺术家来渝演出，出门的时候明显感到右眼有很多乌云在飘动，心里隐隐不安起来。但是，这两张票是很有价值的，为了让小孙子能看到这难得的演出，我还是鼓起勇气，坚持带着他去了。
剧场是黑的，眼睛里黑色的乌云和这样的环境融为了一体，进去后就根本没有感觉了，加上陪着小孙子是幸福的事情，看他高兴我也高兴，完全忘记了眼睛的隐患。一出剧场，见到了光亮，真把我吓了一大跳，不得了，比进来的时候厉害多了，一缕缕乌云从眼镜框里飘出来，像决堤的洪水，我心里一阵紧张，知道这一定是眼睛玻璃体出血了，这种情况很奇特，眼睛外面是好好的，不知道的人，根本看不出我的眼睛在出血，只有自己才能感觉到眼睛里的汹涌澎拜。我赶快把小孙子送回他们的家去，我必须去医院了。
在去医院的路上，乌云完全遮盖了我的右眼视力，像一片片黑色的雪片落在眼睛里，好在还有一只眼睛是好的，我还可以强撑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开车上路，我小心地掌握住方向盘，朝着离我家很近的一个三甲医院开去。
站在医生面前你真的没有了底气，听任他们怎么教训都得毕恭毕敬：“你多大年纪了？为什么对自己这么不负责任？什么时候出的血？出了这么多血，为什么不及时赶来？你知道这是非常危险的吗？搞得不好就是一个大灾难！”医生的话让我一阵羞愧，一阵不安，心想：“完了，完了，这次我的眼睛可能要开刀，可能保不住了，可能以后就是独眼龙了”。
我被安排立即住院，医生说：“这个病人是目前最危险的病人之一，她的眼睛无法检测是什么原因，完全是一泡血，必须静卧，完全静卧，把头垫高，让血下沉，两只眼睛都要紧紧包扎起来，连眼球都不能动，输液，止血”。这个时候我反倒没啥担心了，反正到了医院，反正一切都听医生的，我像一个听话的孩子，乖乖静卧。
把眼睛蒙起来静卧，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游戏，这是无可奈何的治疗手段。生平第一次被蒙着眼睛撂倒在医院的病床上，心凉到了极点，没有人陪我，看似在安静地静卧，其实内心的复杂搅动难以言表。我知道，我的眼睛不好是血脉传承的结果，我母亲眼睛非常不好，我继承了母亲的毛病，母亲年轻的时候眼睛高度近视，稍微年龄大一点，眼底毛病就出来了。我们带着母亲到医院去检查，尽管医生说母亲的眼底几乎坏死，不易作白内障，我们还是坚持让医生给母亲作了白内障手术，后来确实如医生所说，无济于事，母亲的眼疾没有一点好转。母亲身体其它器官都好，唯有眼睛让她吃尽了苦头，眼睛不好使，跌倒过几次，最后一次把腿骨头摔坏，让生活质量降低不说，还让她的寿命起码缩短了十年，可怜的母亲临走时双目失明。母亲是属羊的，我也属羊，都说属羊的女人命苦，看来是真的，我几乎遗传了母亲生命中的一切迹象。那几天，我静卧于医院白色的世界里，除了想到了母亲，更多的是趁脑子空，像放电影一样，回放了人生的无常，好多悲欢离合被岁月淹没，好多大起大落被尘埃覆盖。人啊，来到人世间走一遭真不容易，生老病死，凄风苦雨，惘然若失，潮起潮落，谁能逃过？有什么患得患失不可放下？有什么你长我短需要争执？人生最后就是两个字：“放弃”！放弃你辛辛苦苦所得到的一切，放弃你那么在意的恩怨情仇，从那里来，又回到那里去。静卧于医院宁静的世界里，忘记了喧哗的世界，唯有原始的生命体征是你的，宁静尚可致远。我相信在这样特殊的时候，那些最智慧的人也不可避免会想这类问题，况乎傻傻的我也。当然想这类问题心里是痛苦的，心也是拔凉拔凉的，那几天不知为什么，老是想起陆游在老年多病的时候写的一首小诗：
静卧荒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戎轮台。
夜阑卧听风雨声，铁马冰河入梦来。
同样是夜阑人静听风雨，陆游的战士情怀和我形成很大的反差，我没有半点激情，一缕缕酸楚涌上心头。周围很多病人都有亲人在陪伴，想想自己这辈子活得稀里糊涂，到老了仍然被孤苦笼罩，透心凉意从脊梁骨里冒出来。我一直担心自己生病住院，家里那让我揪心的老公无人照顾怎么办？他智力残疾，手脚不便，万一摔倒了怎么办？万一突然发病怎么办？不！我一定要给医生说，让我早点出院，我要回家把老公看着。唉！算了，算了，不想了，听医生的，我提醒自己不要去想那么多，吉人自有天相，于是，我在心中默默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眼疾半月卧医院，心似冰川游弋远。一片茫然过往事，随风随雨入梦园。
多谢菩萨保佑，我那么凶悍的眼疾，几天后就有了转机，医生通过仪器看到了我的出血点，连他们都不相信，我的出血点就只有一个地方，他们以为我有大面积毛细血管爆裂或者是视网膜脱落。那位给我打激光的年轻女医生顿时在我眼里变成了活菩萨，她是那么温柔可亲，她的手是那么具有回春之力。她用仪器给我做检查的时候，通过反射，我看到了眼睛里的秘密，那里面深藏着山脉，河流，森林，天空，怪不得人们形容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原来眼睛里面是一个小宇宙。
我想起在我儿子刚刚满月的时候，有一天我抱着他，小家伙竟然和我对视，那没有一点污染的瞳孔好清澈，毛茸茸的血管像散开的一朵花，丝丝清晰可见。我突然有点害怕再看下去，在清澈见底的眼睛里，一种敬畏的感觉让我惊诧不已，怪不得有人在对视中会泪流满面。
这场眼疾让我更加深刻地知道，在人体器官中，眼睛是最让人顶礼膜拜的地方，它是人的第二生命，没有眼睛你能做什么？没有眼睛是残中之残，缺什么也不能缺眼睛呀！我认识一个很多年前给我老公做推拿按摩的瞎子，都说“十个瞎子九个怪”，一点不假，这个瞎子聪明过人，人也帅气，吹拉弹唱样样会，记忆力过人，他凭着声音可以记住你是谁，只要走近他，不说话他也知道你是谁。我问过他，你凭什么来认识世界的？他说是凭声音和手的触摸来认识世界的。我问他，你的世界有颜色吗？他说他不知道什么叫颜色。我问他，你梦里有没有颜色？他说没有，白天和晚上没有变化，都是黑的。他告诉我，他最大的愿望是能看见世界，那怕只看见一眼也满足了。
人的记忆和思维是储存在脑海里的，在一定的频率下闪烁出的火花和雷鸣能让人感怀不已，受眼疾折磨，想起多年前和瞎子的一番对话，犹如雷鸣在耳畔滚动。人家瞎子最大的愿望是能看一眼世界，我们这些头尾齐全的人，不知道残疾的痛苦，身在福中不知福，罪过呀！
出院了，终于出院了，一身的晦气和一腔的压抑终于可以释放了，出院了，终于出院了，连太阳也知道我今天要出院，在云端里露出了笑颜。人在什么时候最清醒，在我走出医院的刹那最清醒，竟然想起了几句话：
或许你永远没有别人有钱
但你要满足，因为永远都有人比你贫穷
或许你永远没有别人漂亮
但你要自信，因为永远都有人比你丑陋
或许你永远没有别人聪明
但你要骄傲，因为永远都有人比你愚蠢
或许你永远没有别人耳聪目明
但你要庆幸，因为有人最大的愿望只是看一眼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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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