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东西,伴随文明而产生,却在几千年几乎未发生变化,而在几十年内,却迅速改变着形态,实现了由传统到现代的巨变--这就是灯。
我儿时的记忆里,晚上,土炕旁的梳妆台上,是一盏煤油灯,没有灯罩,一根细铁筒里穿过很多棉线做成的灯芯,昏黄的火焰跳跃而闪烁,一股黑烟转着圈向高处飘荡,用不多长时间,就会形成金红的灯花,娘斜坐在炕上,带着顶指儿,衲着鞋底儿,不时地用针挑去灯花,并将灯芯一点点往上提,嘴里还哼着小调。木格窗子糊着半透明的窗纸,灯光映照上去,暖洋洋的。窗缝透进的风,将它吹得忽大忽小,摇来摇去,我两眼盯着灯,慢慢地就进了梦乡。
并不是什么人家都点的起煤油灯,也不是什么时候都买得到煤油,那可是个稀缺物。邻家的九大爷、二大娘,还有后院的刘大姑晚上常来串门,东家长、西家短地交流着听来的新鲜事--娘说,他们不起灯,油太贵。
买不到煤油时,最好的替代物当然是蜡烛,有红色,也有白色的,但是,蜡烛是奢侈品,实在太贵。所以,家里还留着一个红绿相间的陶瓷灯,椭圆形,像个扁平的壶,上边没盖,壶嘴朝斜上方,里面用布做捻,壶里倒上棉油,点上也很亮,但烟大,又比煤油贵,只能偶尔用之。我想,在煤油灯前,这应该就是上千年来就用的灯的老祖宗了。
点灯的火柴(洋火)倒是不贵,但有时用完了,这时候火镰就派上了用场。火镰由火钢、火石、火绒、火纸构成,放在一个可以随身携带的布袋里。火钢是个镰刀型的钢片,火石就是燧石,火绒是干艾草束,火纸是很粗糙的、易燃的、黄色的草纸。用火石敲击火钢,产生火星,用嘴不停地吹,点燃火绒,就可以点烟了,还散发着淡淡的艾香,要烧火,还要先点燃火纸,才能烧着柴火。春节上坟时,地里风大,火柴、火机都不管用,哥哥背着风,用棉衣遮住,啪啪几下,就能点着祭奠用的草纸。
家里如果生着炉子,也会用火钳夹块火红的煤,点上烟,或点着一张废纸,再点上煤油灯,这叫对火。
到我长大些,家里买了有玻璃罩的灯。这可是个新奇玩意,下边是个三节的玻璃瓶,底座是喇叭形的,放座子上稳当,中间很细,便于端灯,上边是个扁圆的容器,盛煤油,最上端口上带着螺纹,和一个铜盖拧到一起,铜盖像个中间有缝的铃铛,一根扁长的棉布做的灯芯,放到油里,上边四个有弹性的爪,可以紧紧夹住两头细、中间鼓的玻璃灯罩。很科学的是,有个齿轮,可以上下拨动灯芯,出了灯花,往下一拧,灯花落了,再往上一拧,灯就更亮了,而且,烟被灯罩往上吸,光又亮,也不熏。
这种煤油灯虽好,但不能出门,风一吹就灭。要出去用灯,就需要风灯。我们家的风灯是个长方体的玻璃灯,底座是方形木板,中间有个凹槽,可以放小煤油灯,四根木柱,夹着四块长方形玻璃,三块是固定的,一块可以上下抽插,点着的灯就从这里放进去,上边也是个木板,但有孔可以进气、冒烟,顶上一根铁丝,可以手提,也可以挑到木棍上,晚上像灯笼一样提着出门。
到了后来,终于升级换代成最先进的马灯,马灯是金属和玻璃制成的,因为不怕风,过去可以挂到马上骑行,而且,煤油在底座容器里,拧上盖,无论怎么晃,一滴油也出不来。灯的明暗,完全可以控制,但是,比罩子灯费油,时间长了,玻璃罩容易熏黑,所以,除了外出,用得最多的还是罩子灯。
这两种灯都是家用的,在公共场合,最亮的是汽灯。那几年,大队每年都搞文艺活动,人们聚到一个大屋子里,说啦弹唱,热热闹闹,屋顶吊着一盏汽灯,据说是将油变成气,哧哧响着,整个屋里白亮亮的。我想,什么时候自己屋里也点上这么一盏灯,该有多气魄呀—这就是我那时的理想。
上了初一,还在村里读。晚上有了夜自习。没有电灯,也点不起气灯。每人一个用墨水瓶做的简陋的煤油灯,用铁片剪个圆形,中间拿剪刀挖个孔,再用长的铁片卷个筒,插到圆铁片上,穿上用细棉线做的灯芯,放到盛满油的墨水瓶上,一个简易煤油灯就做成了。满屋的灯亮,满屋的灯烟,一晚上下来,鼻子、脸上都被熏黑,像个黑老包,相互瞧着直傻笑。
终于,家里再次革新,用上了嘎斯(电石)灯,这让我很兴奋。因为嘎斯灯又亮,又没有烟,还不贵。灯的构造很简单,两个金属筒套在一起,里边装上电石,上边盛水,水一滴一滴漏,变成乙炔气,通过一个细长的金属管冒出来,遇到火,就发出耀眼的白光,而且风吹不灭。第二天,倒出燃成银灰色泥的废料,发出一股呛鼻的气味。有了这宝贝,我觉得比电灯都好。
一天晚上,嘎斯灯憋了火,我在煤油灯下,打开嘎斯灯,想用针来通通,忽然,砰的一声巨响,一个火球直冲屋顶,我呆若木鸡,发现头发、眉毛都被燎着了,散发着一种烧焦的味道,脸上乌黑,热辣辣地疼。嘎斯灯爆炸了。万幸脸没有直接对着灯筒,否则后果难料。
从那以后,再也没敢玩过嘎斯灯。
再往后,进了临清一中读书,用上了真正的电灯。到高三时,晚上十点,学校停电。我们住在一个大通铺的宿舍里,一溜号儿几十个人,每人只有不到一米宽的空间。晚上到宿舍后,很多人点上蜡烛学习。一天晚上,我在墙上滴了几点蜡烛泪,将蜡烛粘上,躺倒被窝里看书,不知不觉睡着了。忽然闻到一股糊味,猛一睁眼,发现蜡烛落到枕头上,把被子和枕头点着了,大喊一声,从炕上跳起来,慌乱中,拿起枕头一阵乱打,结果,全宿舍的人都被惊醒,火星四溅,将邻居几个人的被子都烧了洞,整个宿舍乱成一窝蜂。几十年后,同学还拿这件事当笑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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