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远天最后一抹晚霞消散的时候，天也就暗下来。四野垂幕，鸡上架鸟归巢，小村渐渐归于平静。不久，星光黯淡，四周一片漆黑，散落在山坳里的农家小院，纷纷亮起灯来，星星点点的。蛤蟆湾的夜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老鲁头拥着小孙女，斜倚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大头儿子和小头爸爸正在森林里建造小木屋，六岁的小孙女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正在为失去路标的大头儿子着急。忽然，屋里一片漆黑，停电了！“爷爷！爷爷！”摸黑中的小孙女并没有表现出过度的惊慌，似乎见惯不惊，只是紧紧地攥着爷爷的手。老鲁头叹息了一声：“哎！准是又停电了！”一边从兜里掏出打火机，摁着了，将身后的蜡烛点燃。顿时屋里昏暗的光又摇曳起来。“等着爷爷，去外面看看，是不是又停电了？”
屋外，远近邻居家也都笼罩在死一般黑暗之中，没有一点光亮。倒是远处江对面的开发区，一片灯火通明，一串串路灯斑驳的光点蜿蜒伸向远方，隐约地几根细高的烟囱依然在喷云吐雾，不时裹挟着火星窜向高处。老鲁头心里咒骂着，这电鬼火一般，说停就停，闹得人们不得安生，看个电视也接不上茬。
村子里的人也曾问过上面，得到的答复是对面的开发区用电量太大，用电要优先保证。除非增容和线路再造，而这改造还不知道要猴年马月？
很多时候，老鲁头站在这暗夜里天方夜谭般痴痴地想：这要是自己能发电该多好！此刻，这个念头又火花般在心头一闪，仿佛要点亮这黑暗的夜空。
夜深了，一家人也在这黑暗之中，早早睡了。可是老鲁头任凭怎样辗转，都无法入睡，他在想着停电以后，冰箱里小孙女的雪糕化了没有？在想着停电了，猪牛圈舍的排风扇不转了咋办？对面墙上的老挂钟在这寂静的夜里发出嘎登嘎登的声响，似乎格外入耳，不时传来铛~~~铛~~~清脆悠扬的钟声。
忽然屋子里一闪，一道白嗤嗤的光，把整个屋子照得通明，老鲁头赶紧把眼睛闭上，他知道来电了。随即电视机里传出声音，原来电视并没有关。老鲁头从炕上坐起来，挪到炕沿边，一边趿拉着鞋，一边去关电视。脸上带着一丝愠色，想必是在埋怨儿子停电了也不想着关电视机。
他走到电视近前伸手就要关掉电视，伸出去的手却在触到按键的一瞬间僵住了，怔怔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电视屏幕，嘴里自言自语地叨咕着：“家庭光伏发电……并网……卖给国家……”老汉两眼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仿佛在黑暗里打开了一扇窗，满眼的明媚流淌进来，豁然开朗，头脑里一片光明。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人们都说老鲁头精神出了问题，逢人就问：怎么能让放完的电视节目重演？问得大家一头雾水，纷纷用诧异的眼神瞧着老鲁头。心想：老鲁头是不是病了？也无心搭理他。倒是心思活泛的年轻人一语点醒梦中人，“去网上看重播。”
从此后，鬓发斑白的老鲁头牛不放、鱼不捕，三天两头往镇上跑，整天泡在网吧里。每每傍晚时分，才能看到老鲁头架着他的小船从镇上回来。
吱吱嘎嘎的桨声远远地传来，不久一只小船从柳条通子里的水巷钻了出来。老鲁头熟练地摇着双桨，船头犁过平静的江面，激起一道道浪花，奏出潺潺的水声。远远望去，它就像是一只野鸭子轻快地游在水面上，在它的身后犁出一道道波纹，慢慢地向远处扩散着。此刻夕阳欲颓，将它最后的余晖均匀地洒在江面上，于是江面上就铺满了细碎的染着金色的粼光。几只燕子不经意间掠过这里，一个俯冲，蜻蜓点水般，水面上便留下一圈圈金色的鳞波，这圆圈慢慢荡开来，越来越大，越来越远，越来越淡，后来消融在苍茫的江面上。来不及逃走的燕子，匆忙中就将自己的影子镶嵌在这幅山水画卷中，正是“呢喃雨燕醉春光，对镜掠水梳妆忙。”燕子点水、小船流水、夕阳晚照，不远处的堆烟杨柳，颇有江南水乡的韵味，一切诗意而且美好。
小孙女早就在门前的老榆树下等着他回来了。看见老鲁头，撒欢地跑过去，张开双臂一头扎在他怀里。“爷爷！爷爷！你一整天又干嘛去了？这么高兴？”老鲁头抱起小孙女，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告诉你，爷爷正在干一件大事！不久就会成功了！”“什么大事呀，爷爷？”老鲁头并没有回答，而是将兜里的一个硕大的桃子掏出来，递到孙女手上。
第二天有人见到老鲁头在自家房前屋后转悠，手里拿着尺子，比比划划的，嘴里叨叨咕咕的，“三五一十五，二七一十四……”似乎在算着什么。后来还听说为了卖牛还和老伴吵了起来……
哎！前边老鲁头家房上怎么变样了，啥时候装上了一排太阳能帆板？这个变化着实让我吃了一惊。掌灯时分，蛤蟆湾变得一如既往的宁静。星光依旧寥落，伴着朦胧的月光，散落在山坳里的农家小院，都亮起了灯来，那明亮灯光透着亲切，透着希望。
晚饭时候，和父亲聊起了老鲁家的太阳能，父亲对我纠正说：“那叫分布式光伏发电站，用老鲁头的话来说是一种无污染清洁新能源。它发出的电除自用外，多余的电量还可以卖给国家。说不准咱家用的电就是他发的呢？”父亲说着，用手指了指头上的灯。“谁也不如老鲁头的算盘打得精，这电站放在屋顶上，不吃草不吃料，一年就能卖给国家2000多度电！整个就是一张活期存折，天天往里存钱啊！”父亲不无感慨地说。我越发惊讶了，没想到这如此闭塞的蛤蟆湾竟也有如此的新事物。
夜里睡得很甜，竟然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一支杜鹃花红艳艳地开在蛤蟆湾的上空，不久便弥漫得满山满野。恍惚中那花又幻化成一片片太阳能帆板，依旧弥漫着，它的背后似有无限的光明在闪烁。从此家乡的天更蓝了，水更绿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