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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一个不修边幅的人，在我的记忆里，他的衣服上总是沾满地里的泥土草叶，母亲总是很心疼地几乎呵斥着让父亲脱下他的脏衣服。父亲身材矮小，他的两条腿却像风一样迅速，每天在田地里来来回回奔波。除了吃饭，父亲很少呆在家里，偶尔地身体不舒服，父亲才会在中午睡一觉，午睡是他疾病的最好治疗方式。除非生病或家里来了亲戚，他的其他时间都呆在田里侍弄庄稼。农村的土地分包到户后，地头上埋一块界石相隔，父亲的土地无论耕种收割，永远不必用界石辨认边界，当地里的秧苗长大，父亲田地里的庄稼齐头并进，长得齐刷刷的，看不见杂草，邻边的田里多多少少都会有缺苗少秧的时候，也会有些杂草。当庄稼收割完毕，土地裸露在天空下的时候，父亲的土地总是最平整的，一看就知道边界在哪。原来农村土地没有进行延包，我们村每5年调换一次土地，我总是为分到我家土地的人家感到庆幸，因为有些土地原先是低洼贫瘠的，只要分给了我们家，父亲总会在农闲的时候，用手推车从沟边河沿淘来一车车淤泥沙土，把土地侍弄的平整肥沃，我总为父亲付出的这多余辛苦感到委屈和不理解。 “卖这么多力气干嘛？弄得这么好，过两年这地又会成为人家的，白费力气。”我有时就这样和父亲抱怨。 “闺女，这地种一天也得好好种，能出产300斤，就不要让它产250，庄稼人的汗水就是流在地里的，辛苦算不了什么，这是庄稼人的本分。”父亲心平气和地说。 可我的心里总会为一些什么感到可惜。记得那一年，我们家分了一块菜地，整块倾斜着，三角形，很不好耕种，地头有一条小水沟，每年的雨季，水沟就会变成一条小溪，一到干旱季节，蔬菜需要浇灌的时候，水沟里就没有一滴水。这块家家嫌弃的菜地往年的时候总是作为添头给相邻的那家，不知怎么的那一年作为单独的一份分给了我们，母亲对此颇有微词，有隐隐的担忧，怕种不了菜，养不了家，父亲乐观地对母亲说：“放心吧，地看谁种，只要勤快，没有不长庄稼的”。那一年冬天的农闲时节，父亲整天地呆在那块地里，用镐头一点点地深挖水沟里的泥土，用手推车推到田里，把原本倾斜的菜地整得平平正正的，又在地头筑了一道宽宽的堤坝。开春的时候，父亲在堤坝上插了几枝柳条、杨树的枝条，又栽植了两棵春树，雨季过后，深挖的小沟成了蓄水池，满满的一池清水，到了干旱季节，地里的辣椒，豆角等蔬菜因了这一池水的浇灌长得饱满油亮，堤坝上的枝条，春树也欢快地生长着，一块人人嫌弃的土地让父亲给打造成了一块风水宝地，可过了几年，堤坝上的树苗枝繁叶茂的时候，菜地就成了人家的了，因了那几颗我喜欢的柳树，我难过了好久。可是父亲一如既往地呆在他新的土地里，挥汗如雨。 记得有一年的夏天，天气特别闷热，我去县城开会坐公交车回来，时间正是中午，公交车没有空调，车窗全部打开了，可是一点凉风没有，热浪裹挟而来，司机师傅汗流浃背，车上寥寥的几个乘客，炎热仿佛把交谈的兴趣都蒸发了，车厢里气氛很沉闷，单调的行车声音更显得寂静。 “这么热的鬼天，田里一个人也没有，谁还敢出来，真是要命。”司机师傅扯过搭在脖颈上的毛巾抹了一把脸上如雨滴般的汗珠，有些烦躁地自言自语。 路上的车辆极少，路两边高大的杨树兀自立着，树叶低垂，仿佛犯了错被罚站的孩子蔫头耷脑。田野里幼小的庄稼苗失了翠绿的颜色，苗垄间的黄土地被烈日烤得白白的，大地空阔辽远，目光所及确实没有人影，可我的心里隐隐的有些担心，总觉得我的父亲一定会在地里除草。父亲总是说“早晨锄地趁凉快，中午锄地趁死草，什么时候都是最适合干活的时候”。果然，远远地就看见公路边我们家玉米地里，有一个黝黑的背影，父亲弓着身体，光着膀子，穿着一条肥大的短裤，挥着锄头一点点地朝前挪动着。玉米苗刚刚长过父亲的小腿，在宽宽的苗垄里，矮小的父亲整个地曝晒在烈阳下。 “还有一个不要命的，这个人真是疯了。”显然司机师傅也看到了这一幕，我瞬间感觉眼眶湿湿的，我的父亲啊。 大学毕业后我参加分配回到自己家乡的乡委上班，有时因工作需要去到各村，总有不认识的一些人问起父亲，我的长相遗传了父亲，所有和父亲相熟的人都能凭长相就认出我，还有最主要的原因是那个时期农村考上大学的不多，女孩更不多见，我的父母凭借着自己勤劳双手用汗水浇灌着土地培养了我们兄妹，这让十里八村的乡亲都羡慕敬佩。总有一些人谈起父亲，感叹他是一个铁打的人。 农村的土地有限，各家分到的土地并不很多，我们上学的时候，农业是几乎是农民唯一的收入，地里出产的粮食除了维持一家的温饱，能够换钱的不多，为了筹措我们兄妹的学费，父母决定种植蔬菜。蔬菜管理更是一个精细活，从此父亲更多地呆在地里，捉虫除草，浇水施肥。父亲种的蔬菜和他所有侍弄的庄稼一样优质优量，推到集市和其他家一比立马显出高下，父亲的摊位前往往聚集很多买菜的人，父亲要价比邻摊高一些，买菜的人一还价就和邻摊价位一样了，成了标准的质优价廉，有时我同父亲一起去摆摊，每每这种时候，我就感到很可惜，父亲却总是笑呵呵地说：“便宜一点没什么，地又卖不了，我们的菜好，就是因为我多出了点力，农民的力气不值钱。” 有时我们也会在市集上买一些自己家没种的稀罕蔬菜，买菜的时候，父亲从来不会像他的顾客一样讨价还价，掏钱就买，我多次提醒他，有时也忍不住要讲一下，父亲却说“农民种地太辛苦了，从土坷垃里刨钱不容易，我们不讲价，痛快地买了，卖菜的人就很高兴，舍了这毛八分的钱，能换来一个人高兴一阵，这样不是很好”？我仔细想想，如果卖菜的父亲能够遇到我们这样的顾客也一定高兴，从此我便如父亲一样用他的方式舍一点点小钱，希望能给那些在土地上辛苦付出的人一点点幸福。 现在，庄稼的收获、耕种全部机械化了，同样，除草也简单化，全部用灭草剂农药喷洒，很少有人再呆在烈日下挥动着锄头。父亲老了，我们兄妹都不希望他再耕种土地，可是，父亲深深热爱着自己劳作了一辈子的土地，他依然用自己的方式，固守着一些传统，每天去他的地里锄草，尽可能地坚持使用农肥，而今父亲只能为他的儿女提供有机绿色的粮食，这些辛苦却是父亲最快乐的事。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