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头天乘车累的,还是回来当夜睡得太迟,到家的第一天早晨,当我醒来的时候,母亲早做好了早饭,父亲却不知去了那里。母亲说,你父亲早去了田里。这段来,他每天天一亮就泡在田里,这不,这早饭还得我给他带去呢。
母亲忙完了家里的活后,就和我一道去了田里。这时,父亲已割好一大块待收的稻谷。吃饭的时候,他看到饭篮里多了好几个煮熟的鸡蛋,死活不肯吃,责备母亲糟塌了这些东西,要母亲带回去留给我吃。又说孩子在外读书不容易,这难得回家一趟,他在家好对付。
其实父亲错怪了母亲,母亲早饭的时候,煮了好多个蛋,我也吃得津津有味,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听了父亲的话后,我的心里酸酸的,眼泪早盈满了眼眶。这才知道家里攒这些蛋不容易,是父母亲他们舍不得吃,一个个省下来的。父亲早饭后,我们三个人做了临时分工。我有力气却不善农活,就负责田里的稻禾脱粒(一种原始的手力借助谷桶拨打稻禾使其稻穗脱粒),母亲和父亲则一块收割。有时,父亲看我来不及,就停一下过来帮忙一阵,过后再回去继续收割。
这样时至响午,我们三个人收割了不少新谷。这时候,母亲要回去做饭,我要担谷回家,可父亲却不让我担。说我身板薄,没挑过重担,更走不惯这山里的田间路,一定要他自已亲自挑回去。母亲看着眼前茁壮成长的儿子和身旁日渐老去的丈夫,对父亲说,就让你儿子担吧!这么大了,该压压担子。父亲见母亲发了话,也不再坚持。但他一定要亲手把这装好的谷筐移到田头,搬过水沟后才肯让我起肩挑回。其实那时我都十七岁了,早长大成人,这些年虽在外读书,并没有学过多少农活,但我也是七尺男儿,怎能让父亲还把我当作昔日小儿看待?可父亲的权威不容挑战。母亲呢,这回并不作声,她一会儿看了看她的儿子,一会儿看了看她的丈夫,任由他们父子俩自已决定。一时间,父亲先把这装好的谷筐一筐筐从水田里移到田头,再一筐筐从田头搬过水沟,摆放到那边的路上。搬移谷筐的时候,父亲在他的儿子面前,尽量装着轻松自然的样子,可我看得出他在水田的泥里一脚深一脚浅的艰难跋涉,以及那不断低头、弯腰、屈膝的笨拙和吃力。父亲成家较迟,他和母亲成亲的时候已三十好几,这些年我明显感觉父亲的背正日渐地驼了,本来就瘦的身子脱下衣服可见根根排骨。母亲说,父亲的勤劳在村里数一数二。
父亲毕生劳累,从不知道什么为享受,他在世的时候,说过最多的一句话,也是常教导他儿女的一句话,就是这人一辈子一定要勤勤做,敛敛吃;做吃不空,坐吃山要崩。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但凡家里有什么好的东西,他想的总是母亲和他的子女。有时母亲劝他也当注意自个身体时,他总说,他的身体好着呢,没事!母亲拗不过他,就盼着她的子女能常回家看看,也劝劝这个固执不听话的丈夫。可我们几个兄弟姐妹,那时为了自个的所谓前程,全然不解母亲的深意,往往一年半载也难得回家一趟。有时即便回家,也是身曹营心在汉,匆匆忙忙呆了两天,就急着要走。
父亲病重后,更加想念他的这些在外折腾的子女,可他又不让母亲告诉他的儿女们实情。他说这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谁都要走这一步的,他只觉得,他走之后,留下母亲一个人不放心。因为儿女们业已成人,已经不再用他操心,而母亲,是他这辈子最不放心和最无柰的事了。父亲去世后,我们兄弟姐妹把母亲接到了身边,可母亲不习惯跟她的儿子生活在这个看似繁华又极尽寂寞的都市里,她思念着父亲,忘不了过去的日子和时光。没多长时间,就匆匆离开了她的儿女,到另一个世界里去寻找她那久别的丈夫。母亲去世后,我们兄弟姐妹就再没回去过那个家了。那幢父亲生前亲手盖得瓦房没多久也坍塌了。
时间如白马过隙,一晃这么多年瞬间而过。我不知道这么多年后,我原先的家现在变得怎样,那儿的人们还好吗?令人感伤的是,我深深地懂得,无论我如何地努力,再也回不去我的原来那个家了。那些熟悉的村庄、道路、院落正慢慢地越离我越远,变得模糊不清。可父亲、母亲的音容笑貌,他们在家时的一举一动却像烙印一样铬刻在我脑海,永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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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