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外公从山背回来的日子 ——故乡那些不太遥远的记忆之六 狮子山深处,翻过山的那边就是昭平地界。
老家背后是一道翠屏似的平地突兀而起的山峰,山峰的尽头连着莽莽苍苍的狮子山,那里,有海拔1271米的全县第二高峰葫芦顶。小时候经常对着狮子山发愣发呆,那莽莽群山里面究竟是童话世界还是恐怖世界?对于小小年纪的我来说,不晓得也没胆量走进那未知的世界探个究竟。 对狮子山和狮子山背后那边的朦胧认识,却完全来自于外公的碎片式描述。外公说,狮子山深处有七冲八溪,那是瑶人的世界,是森林的海洋,是野生动植物的乐园。 瑶人的世界是怎么样的?我们不晓得。据村子里老辈的人说,我们的祖先当年就是“征南蛮”而定居在这个村子里的。“南蛮”就是瑶人!老祖宗当年从京都长安跟随陶、李太尉来到岭南,就是“征剿”那些“反叛”的瑶民,最后把瑶人赶进了狮山山深处的莽莽群山,赶进了七冲八溪,才使整个岭南的战事平定了下来。老祖宗就是战后在这个村子里驻扎下来戌边垦荒才有了这村子的今天。 小时候大人们常常说,狮子山里面有大冲、六冲,住的是瑶人,瑶人会放蛊,特别是那些年老的“瑶婆”,会在路边放上结了标的黄茅草,路过的人沾上,就会肚子痛,还会死人。在村小读书的时候,学校门口的公路也经常有从六冲走出来的瑶人,经由村子往十多里地的圩镇赶圩,赶圩的瑶人经常是中年的瑶族女人,或者是上了年纪的老“瑶婆”。她们盘着头巾,把头发缠在绕了一圈又一圈的缀满花边银饰的头巾里,穿的衣服与我们平峒的人们衣饰也不一样。她们穿的是蓝色粗布绣有花边的衣服,还打绑腿,穿裙子,背着竹编的背篓把一些山货背到闹子去交易。也许长年生活在深山,山里活儿粗重的缘故,“瑶婆”们的肤色一般黝黑,头巾下眼睛细细的,发出瘆人的亮光。每当瑶人从村子经过,远远地我们便恐惧的飞跑回学校,或者躲到附近人家的猪栏、牛栏,待瑶人走过很久,才抚着蹦蹦的心跳走出大路来,尽管从来没有哪家小孩沾上过瑶人的“蛊毒”,但大人们从小灌输的瑶人形象确实让我们感到不名的恐惧。 狮子山深处的飞泉流瀑
外公却一点都不怕瑶人,他告诉我们瑶人并不像人们说的那么恐怖,他还跟狮子山背那边的很多瑶人认了“老同”。 外公是个手巧的石匠,还会木工。小时候对外公的印象,就是他是个剽悍的汉子,好酒,早晚都少不了喝两杯,不管有没有肉菜,性格剽悍得有点霸道和偏执。我们那是以种植粮食为主的地方,老祖宗在唐末时候因“征南蛮”而定居在那里,上千年来,几经繁子衍孙,把生活的地方开垦成了全县有名的鱼米之乡。在那个年代,每到二道谷子收完,农闲的秋冬之季,外公都要背上他聊以营生的工具,从日出走到日落,用一整天的时间翻越莽莽的狮子山,到山的那一边去打零工,以贴补家用。外公个子不高,步伐轻盈乔健,双手有力而灵巧。他打的门槛石,是方圆十里乡邻赞不绝口的精品。农闲之季,他到狮子山的那一边,给瑶人打门槛,造木楼。外公说,那边就是山背,有条很大水很深的大河,渡过大河进到那边的山里,有淳朴好客的缠着头巾穿着粗布衣的瑶人。瑶人很诚实,讲义气,也很勤劳,对平垌来的人从不欺生,外公在为瑶人打工造房的过程中结拜了很多“同年”。 外公从村子走过,只身进入莽莽狮子山之后,就是我们慢慢等待的日子,我们盼着日子快快过去,盼着外公从山背的那边早日归来,因为外公从山的那边回来的日子,就是我们打牙祭的节日。 山那边的瑶人很实诚,他们并没有什么钱,外公进到瑶山给他们打门槛、造木楼,并不能赚到足够多的贴补家用的工钱,而是带回来满挑的山货。外公说,瑶人比我们平峒还穷,他们没有钱付工钱,往往是拿自产的山货抵工钱。外公人好讲义气,瑶山里的瑶人都觉得他好结交,所以就认识结拜了不少“老同”。许多年以后我们才明白,外公每年都要翻越狮子山到山的那边给瑶人打零工,其实打工只是一个借口,他每年都要跟“同年”相约相聚才是关键的。 瑶山七冲
腊月底,即将过年的日子里,是外公从山背回来的日子,他会带回来满挑的茶油、烟熏腊肉、笋干以及各种各样的山货,我们从那些瑶人抵作工钱的山货中才能感知瑶人的实诚。外公还是个枪法很好的猎人,每次去山背,他都随身背着一杆猎枪,运气好时,也顺便带回了他顺路打到的山鸡、兔子和麂子。 总之,外公从山背回来的日子,就是我们过节的日子,我们可以很幸福的品味到他带回来的各种山珍佳肴。那段时间,外公将他带回来的山珍炖成一锅飘溢着诱人香味的美味,他自己端上酒杯,满上一杯父亲特意给他煮的小锅土熬米酒,眯起眼睛,抿上一小口,砸吧着嘴巴,美美的看我们大快朵颐,而他只是眯眼抿酒,却不怎么吃菜。在看我们抢食的过程中,不断把那些肥腻腻的残留着没有刮干净鬃毛的肥肉往我们男孩子的碗里挟。我们不敢吃那些带着鬃毛的肥肉,外公很侠气的鼓励我们说:“怕什么?肚子里吃得了毛才是男子汉!”尽管外公说的很轻松,但我们还是不敢把那些露着鬃毛的肥肉吃进肚里,总是趁外公不注意,偷偷把露着鬃毛的肉皮咬下,悄悄丢到桌子下,让那些翘首瞪着圆圆的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我们大口吃肉的猫狗叼去。的外公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家中未成年的男孩不得吃狗肉,女孩不得吃野味。这个霸道偏执的变态规矩其实来源于他骨子里重男轻女的大男子思想。尽管这样,小时候的我们却不敢违,直到今天,我都不吃狗肉,或许与那时外公的苛刻规矩约束有关。 从外公碎片式的讲述中得知,山背那个瑶人的世界很精彩,有大山,参天大树,有千年缠藤,有飞瀑,有流泉,有山鸡麂子,有猴子山猪,有吊脚木楼,有黄桶,有淳朴的穿戴不一样的瑶人,还有油麻市、渡河木船……而在他喋喋不休的讲述中,文竹、黄竹、仙回、茅坪、长坪、天鹅塘、佛子塘、七冲、黄龙、巴江、油麻口……这些地名自小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了模糊的痕迹。直到我大学毕业在县里参加工作,那年因为巴江电站建设涉及到瑶民移民搬迁调查,我从县城坐船沿桂江下到巴江,才真正见识到外公无数次提起的“大江”和“油麻市”。 外公在我读大学时去世,他以前无数次翻越狮子山到过的山的那边的大河,如今拦河建起了电站大坝,古老的油麻市因淹没搬迁了,算起来,外公当年的“同年”应该也不在人世了,不知道外公“同年”的子孙还好么?是否也搬迁到了新的移民新村? 狮子山背后那边的桂江黄金水道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