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单元五楼502,是我家搬到西宁物勘大院的房号,两房一厅一厨一厕,如果对于独生子女家庭也许是够的,可我家有七个人呢,难免显得有些拥挤。父亲告诫我们四楼住着的是学校老师,放凳子椅子什么的都小心轻放。家中一应居家用品齐全,想是之前父亲湟源西宁两地跑置办下来的吧!唯一可惜的是大楼新盖不久,厕所还是不能用,母亲说:“至少厨房下水道没问题就好,可以在厨房洗澡!” 这里离市中心还有一些距离的,从五楼窗口望出去,可看到楼下一排平房,平房后面是长长的院墙,翻过院墙是一条宽宽的小河,再就是农田,绿油油一片片的小麦和油菜花,越过这些农田是一条沥青公路,大姐说那是青藏公路。高原反应明显,上五楼是很费劲的事。回到学校报到,班里有二十多人,有些是熟悉的面孔有些则完全陌生的,这里是语言的大杂烩,全国各地的方言在这里都能听到了,而重新适应是最痛苦的事,因为作业每错一题就要被打手板,冬天时手掌被打的肿得老高,因此我越发不爱学习。 几姐妹都因为个子长得快,在母亲没能来得及给每个姐妹赶制棉鞋时,冬天再次来临了,这一年的冬天除了那让我记忆深刻的刺骨寒冷,还有那长满了冻疮肿得走不动路的双脚,以及不止长满冻疮还被北风吹得皴裂流血的双手。母亲于是骂我:“该,又去玩雪去了吧,不洗干净手!”实际上她哪里知道,没有了好心情,好玩伴,我早已不再和学校的男生一起疯癫了,只是因为鞋太小保暖又不好,洗了手没有护肤被北风一吹是又干又疼。双脚肿得走不快,五姑娘有二姐背着去上学,我只能当蜗牛一步步爬回学校,每天都因迟到被老师罚,罚完觉得委屈就流泪,被北风再一吹,连脸上都皴裂开来,偶尔照镜子,我会想:会不会等我长大了,就再也不像南方人了,而是双颊带有独特高原红的北方妹子。 大西北的冬天五点没过天就全黑下来,每天晚饭后轮值的值日生要回校将自已班的煤炉用湿煤厚厚地封上待次日上学再打开取暧。男生们吓唬我们:“学校这个围墙后面是打靶场!如果你看到火苗是蓝色的证明有鬼在你身边!“这个打靶场不是军队练习打靶的地方,而是执行枪决的地方,听说每年的元旦前,中秋前,春节前都会有一批的死刑犯在那里被枪决。他们说的活灵活现的,让我这本就缺乏安全感的人更是害怕,以至于让我更是讨厌冬天了。 但骨子里的叛逆让我对这一切又充满了好奇,于是我问班里一个男生,他说:“是啊,你家在2栋,我家在1栋啊,三单元六楼,阳台上就能看到打靶场,看到过一排犯人站在那,然后另一排军人站他们背后,几声枪响后,那一排犯人就全倒了,没多久就有人将死人拖走了。“他绘声绘色地讲着,好像就站在旁边看到过一样。我说我不信,结果次日放学后他愣是翻墙从打靶场捡来一块木板给我看,上面用红色字写着死刑犯XXX,让我瞬间相信他所说的话,从此,我不再敢单独一人在校逗留,总感觉到处阴森森的。 春节前正在家里做大扫除的某一天,听得楼下有人唤我,下得楼来,原来是同班的那位男生,他神秘地说:“今天有人打靶,你敢去看不?” 我说:“你怎么知道?别是骗人吧!” 他说:“真的,我和我爸刚坐车从大十字回来,看到好多卡车往咱大院这边开过来!”他露出蔑视的表情“是你胆小不敢去吧!” “你才胆小呢,去就去”于是跟着他向大院门飞奔而去,果然听到了大卡车的声音,正准备向路边冲,后面的衣领被人揪住了,原来是看院门的大爷一手拉着男同学的手,一手揪着我衣领,大铁门随即“咣当”一声被关上,接着衣领被松开,“咔哒”大铁门被上了锁。 “你个小屁孩,打靶也是你该看的,你还想带四姑娘一起去凑热闹?不许去,那玩儿有啥好看的,啊?”大爷一巴掌拍在同伴后脑勺上,打的他龇牙咧嘴的:“没有,我没想去,只是出去玩!” 我没再留意他如何与大爷讨价还价,因为第一辆军用大卡车开过来了,我趴在铁栏杆上看。没有帆布遮掩,车上站了八九个穿军装、神情肃穆的人,其中两个将一个五花大绑的人死死的押着,背上插着之前见到过的木牌,穿军装的摁着他的头不让动,看不到那人的神情,每辆车上似乎都是相同的情形,所不同的并非每个人都被摁着头。大院处在上坡路,车辆每到这速度便慢下来,因此从我的角度可看到有些人脸色灰色,双眼空洞;有些则是面带泪痕,一双带着眷恋的眼睛到处看;有些则是一脸的无所谓,甚至带着嘲讽的笑……共十辆军用大卡车。道路两旁站着些看热闹的当地农民。大爷催我回去,我问:“大爷,那些人还会下来吧?” “不会了,看到卡车后面跟着的各种各样的车没,那些是死刑犯的家属,跟着上去是抬那些人回家的。” “他们怎么了要被拉去打靶?”我仰着脸问。 “他们做错了事,一般都是杀人放火的,贩毒的,总之就是罪不可恕的就会拉到这边来处决!” “那又是谁说他们罪不可恕?”我又问,虽然不太懂什么叫罪不可恕。 “法律,我们中国的法律是公平公正的,一旦你做错了,法律会对你进行审判。有些就要在牢里呆着为自己做的错事付出代价,像这些就只能用自己的命去做为代价了!”我似懂非懂,“你们老师经常说什么要做对社会有用的人,实际上你们只要认认真真做人,别给他人给社会添麻烦算是为社会做贡献罗!” 大爷将我们撵走了,听得几声枪响,我突然打了个冷战。 那一年我三年级,自那天后我对生命、对法律充满了敬畏。等到冬天冰雪消融后充满生机的春天就又来了,可那些不知从哪里来的人到后面的打靶场走了一遭后就结束了短暂的一生。生命不像四季更替,没了也就没了。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