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迷途
二十多年前,我在农场务农。农活不太忙的时候,我和齐君经常傍晚外出散步,消磨单调无奈的生活。 那天我们没有朝左拐,而是右拐,走进一条缀满野草碎花的小路;那条路通往八十连,最偏僻的连队,它和其它农场接壤。 野柳疏疏地低垂,太阳挂在西面树梢上,红红的,而天空越加深蓝;忽起忽落的晚风,荡涤十月最后的炎气;稻子成熟了,随风沙啦沙啦地响,缠着小野花一起散发清香;防风林带聚集了大批归鸟,嘈声聒耳。小路到了尽头,一条很宽的排水沟阻断了它,沟边密密长着芦苇,看起来象条小河。我朝四周眺望,根据农场田块规划整齐的特点,我断定只要沿河沟走,一定会有平坦的路通向大路,齐君也认可,于是我们继续散步。 我们闲聊着,无非是谁和谁谈恋爱,谁通过谁的关系调入后勤,谁又有场部大干部的门路,明年准能上调回城等等。 天色开始灰暗,稻田变得浓重,归鸟也逐渐安静。我们期待的路没有出现,我发现这条排水沟不象其它排水沟平直,而有些弯曲,并且很宽。我有点茫然,齐君也不再滔滔不绝,我们甚至有走回头路的打算。然而路出现了,欣喜之余,我又隐隐不安,路的朝向并不垂直与水沟,而是倾斜地横陈在茂密的高梁地,我们踌躇着,觉得方向大体没错,便选择了它,这时天已经黑了。 我们继续聊着,但有点不安,怕迷路,也怕被人发现,在野地里转悠,在那个年代是不合时宜的,稍有点与众不同都被认为越轨。 我们走出厚实的高梁地,却傻了眼,那条排水沟又横在眼前。 我们的方向感一下子没了,星星在闪耀,没有参照物让我们判断方向。我和齐君商量了一会,决定顺着水沟往回走,免得更大的麻烦。 我们犯了个错误,没有从高粱地回去,而是沿沟边的田埂走,以为是近路。路又断了,竟出现了三岔河口,我们更傻了,来的时候没看见河汊呀。忽然齐君说,方向不对。他用手比划着,画出我们行走的路线,说我们在向相反的方向行进。 我的脑子也昏掉了,连连点头;我们很担心,甚至有点慌乱,我们已经溜达了一个多小时了,我们担心没有月亮的话,我们会陷入更大的麻烦。 齐君苦笑着,懊悔早就该走回头路,我们拔腿就往回走。 天完全黑了,我们竟错过了高粱地。 秋虫寂寞顽强地鸣叫,偶尔田野里飞起不知名的的鸟。不久,我们闻到了不同于庄稼的清新气息,也听到了不同于风吹稻浪的轻微声音,我们疑惑着,面面相觑,不知到了哪儿。 月亮升起来了,田野柔柔地洁白,然而细微处却分辨不清;几条云絮离月亮远远的,优美的姿势展露无遗;农作物沉默,连小风都不理睬;远处看不大清,树排啊,水渠啊,路啊,都搞混了。景象与白天迥然不同。 我越来越怀疑那条排水沟,我几乎认定它是一条蜿蜒的小河,而且还有旁支,我们肯定被它的旁支搞昏了。 不行,我们得问问路,我们得找到某个连队的居住区,或一个野外的牛棚,那里肯定有个饲养员守着。 轻微的声音越来越响,我们终于听出那是水声,波浪轻触岸土。我们不再辨别方向了,我们沿着宽的土路走,只想找到居住区。 终于看见一星红火,我们欣喜万分,那是一盏灯,一间屋子里的灯。一条小路引我们通向那光。 狗狂吠起来。 我们谨慎地前进,怕被突然咬上一口。屋门打开了,一个男人喝住狗,我们连声打招呼,告诉他迷了路。那是个养鸭人,他疑惑地看看我们,对我们要去的农场的连队也觉得为难,“夜里走小路你们肯定越走越乱,不如先到压龙江,然后沿压龙江边的小路穿到公路,从公路回你们的连队,尽管绕大圈子,但不会再迷路。” 我们面面相觑,竟然来到压龙江了。 思前想后,我们觉得照他说的路走稳妥些。我们道了谢,按他指的河塘边的小路向压龙江走。鸭子骚动着,狗吠着,养鸭人警惕地注视着我们远离鸭群。 大湖出现了,粼粼水波荡漾着月色,白晃晃的渺无边际。我们垂头丧气。称为压龙江的是一个大湖,烟波浩渺,我们从城里回农场要经过它,坐在车上望着湖泊消失得好一会儿。它处在隔壁农场的腹地,我们竟走了那么多的路?我们一直在朝相反的方向走! 夜色里的湖泊安详而神秘,她依附月光存在,而且给人错觉;很远的远处浮动点点微亮,不知是萤火虫还是磷火,水波有时哗啦一声,鱼跃了一下,提醒你正站在湖边。我和齐君互相埋怨,责怪对方引导了错路,即使不再迷路,我们回到宿舍至少要一个半小时以上。手表告诉我们,我们出来已经两个半小时了。 远处的微亮有节奏地晃动,不象浪漫的虫子或磷火漫无目的地飘游。我们醒悟到,那是手电筒的光,有人在捕鱼,或者说偷鱼,我们常听说那个农场的民兵埋伏在湖畔,逮住偷鱼贼暴打一顿,然后送场部派出所。我们担心也会被抓起来,至少我们无法解释这么个黑夜来到很远的压龙江干什么。 走吧,按养鸭人说的小路走,然而河汊又出现了,不宽,密密长着芦苇,我怀疑就是这条小河沟把我们引入歧途的。我对齐君说,索性沿着它回去。齐君犹豫道:你能肯定就是那条沟?而且它还有分汊呢。 我们知道这样的河沟隔一段路会出现让人通过的地方。我们找到了泥土填窄的路段,跃了过去。 对面的地势比较高,我们看到了远处星星般移动的光点,那是汽车在公路上奔驶。 我们心急火燎地往那方向赶,甚至直接从田野穿越,舍去平坦而多费时间的路,但很快发现体力消耗太太,鞋子也灌进了土,速度反而慢。喘息中,我发现一块种着糯玉米的地,这种玉米很好吃。我扳下了几根,说是今夜的补偿。齐君却提醒我,少扳几根,被人发现没好事。 光点越来越粗,移动越来越快,我们知道公路很近了。上了公路,我们要设法搭个车,快点回宿舍,回属于自己的床。尽管我们不喜欢农场,但能去哪儿呢?那个黑夜,寝室是最向往的地方。
1995年8月24日初稿2005年1月4日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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