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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殇

时间:2014-11-06 18:48散文来源:散文在线 散文作者: 云静水闲点击:
        
  一
  在湘中腹地,丘陵怀抱,有一个三百多人口的村庄——因村子里的人都姓孙,没有别的杂姓,得名孙家村。
  某年,孙家村有三户人家各自先后生了一个女孩。要说这些个女孩,个个水灵,一个比一个漂亮——孙运来的女儿孙梅香,在家最小的,前面有四个哥哥,所以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孙中秋女儿孙梦芸,恰恰相反,前面有四个姐姐,在她之后,父母又给她生了一个弟弟;只有孙有福家里的孩子平均,两男两女,他这个女儿叫孙淑芬,排行老四——这三个女孩,一起出生,一起玩耍,一起上学,又一起辍学——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也就是在这三个姑娘十八岁那一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她们沿着村前那条弯弯的山路走出了村子,随着南下的大军去了广东,在一个玩具厂打工。
  女孩子懂事,又知家,每个月都有工资寄回来,乐坏了在家种田的父母——可好景不长,几个月后的一天傍晚,两个陌生人把三个人一起送回了村子——来人说是工厂的管理人员——因为三个女孩子疯了,所以只得把她们送回家
  三个好端端的人,出去时还聪明伶俐,才几个月不见,怎么就疯了呢?一时间村子里的人议论纷纷,有人惋惜,有人猜疑,最痛心的还是那三户人家,出了这种事,真是家门不幸。
  二
  盛夏,中午的阳光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树叶小草都蔫蔫的,空旷的田野里不见一个人影。张桂林独自一个人躺在院子里的老樟树下午睡。他光着身子,只穿一条花裤衩,露出一身黑色的腱子肉——这个张桂林,刚刚二十有八,中等身材,相貌平平,唯一突出的是脸上有几个很明显的暗疤。他为人老实,早年丧父,家境贫寒,和母亲一起,守着三间土屋,几亩责任田,艰难度日。因为家贫,至今还孑然一身,眼看年龄越来越大,只怕这辈子是光棍的命了。
  院子里静静的,没有一丝风,只有蝉懒懒地不时嘶鸣几声。大黄狗趴在台阶上,吐着长长的舌头,那只不轻易露面的花猫,可能是热得不行,也来到了树荫下,偶尔翘翘尾巴,弓起后背,扭过头“喵”一声。
  朦胧中,张桂林觉得有人拍了自己一下。他睁开惺忪的眼睛,吓了一跳,不知什么时候面前站了一个人。张桂林忙坐起来,拉过旁边的衣服,盖在腹部,这才仔细地打量眼前的人:这是一个姑娘,十八九岁的样子,蓬头垢面,穿一件淡绿色的连衣裙,脏兮兮的,裙带也松了,打着赤脚,手里拿着一块黑布,正傻笑着看着他。
  原来是个疯子。张桂林原本想骂疯丫几句,把她赶走。可看看这个弱小的女孩,就没理会。他拿起树荫下的凉席,走到台阶上,轰走了大黄狗,铺好凉席,躺下继续睡。可刚躺下没一会,又被人拍了一下。起身一看,又是那疯姑娘。她跟了过来,看着自己傻笑!睡意被人赶走,最让人恼火。张桂林刚想发火,可一看姑娘那模样,动了恻隐之心,他爬起身,穿好T恤和短裤,冲屋里喊了声:“妈!”
  随着张桂林的喊声,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从里屋走了出来。这女人满脸沧桑,一头短发白了差不多一半,穿一件白底碎花上衣,黑色的半截裤,脚下一双粉红色凉拖鞋。她出来看到疯姑娘,疑惑地问张桂林:“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这女的是哪里来的,看她样子挺可怜的,可能还没吃中饭,妈,家里还有饭吗?”
  “有!”张大娘也是个热心肠的人,当下赶忙到灶间盛了一碗米饭,还在碗里夹了些中午吃剩的炒茄子,一起端了出来。那疯姑娘一直傻笑着,见到张大娘手里的饭菜,忙跑过去,抢了就走,一直走到院子里,蹲在树荫下狼吞虎咽起来。
  不久,疯姑娘就把一碗饭吃完了,头上流下的汗水在脏脸上冲了好几条白色的细沟,她吃完饭,也不言语,把碗往树下一放,傻笑着往院外走去。
  张大娘走到树下捡起饭碗,叹息着:这么小就疯了,多可怜!
  张桂林望着疯姑娘背影,竟有点隐隐担心:她这样在外面游荡,不知会不会饿着,会不会出事?
  第二天一早起床,张桂林看到那疯姑娘坐在台阶上,倚着石柱子睡着了,他忙把妈叫起来,热了些饭菜,弄醒疯姑娘让她吃,疯姑娘也不客气,端起碗就吃,吃完就走。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疯姑娘早晨在张桂林家吃了饭就出去,晚上又回台阶上睡。好在是夏天,晚上不冷,只是蚊子多了些。
  这天早晨,张桂林发现睡在台阶上的疯姑娘裙子破了,脚上还流着血,不知是摔的还是被狗咬的。他忙跑到村里的小诊所,买了消炎的药和一些纱布回来为她包扎好。张大娘试着和她说话,问她叫什么,是哪里人,她一声不响,只是傻笑。
  看到她受了伤,出于好心,这天张大娘把疯姑娘关在屋里,自己也没出去干活,在家守着。
  那疯姑娘也不太闹腾,只是喜欢乱跑,有时咬自己的裙子,偶尔自顾自胡乱地骂几句:“你这xx,你算老几啊,不要脸,你不要脸!啊,黑疤鼻……”
  下午,张大娘给疯姑娘洗了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没想到洗换了的疯姑娘竟长得如花似玉,楚楚动人,如果不是有些怪异行为,没有谁会把她和“疯子”联系起来的。
  张桂林家在一个山沟里,是个单门独户。屋后有山,门前有小溪,倒也山青水秀。三间土房,绿树环抱。张大娘住东头一间,张桂林住西头,中间是堂屋,平时很少有人来串门。没有电视看,一般吃过晚饭就睡觉。这天晚上也一样,吃了饭,张大娘就带着疯姑娘去了东屋,张桂林一个人也去西屋睡下了。
  盛夏的晚上,闷热难当,身体一着席,汗就冒了出来,折腾了好久,张桂林才迷迷糊糊睡着了。半夜时分,他惊醒了,发现身边睡了个人。忙起身开着了灯,只见那疯姑娘不知为什么赤身裸体睡到了他的床上。
  明亮的电灯下,疯姑娘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像一个睡美人,洁白细嫩的皮肤,高耸的玉峰,玲珑的身躯……张桂林快三十岁了,还从没看过女人。他就像瞬间被电击,整个人呆了。面红耳赤,喘着粗气,胸中像有千万只小鹿在撞。
  夜静极了,月亮忽然钻进了云里,天一下黑了,黑暗和寂静能催生邪恶。
  张桂林听见了自己“卜卜”的心跳声,越跳越快,全身燥热难耐,很快那燥热变成了一股炽烈的欲火。这场大火,烧得他情难自禁,也烧灭了他最后的一丝理智。他脑子一懵,像饿狼一样压上了疯姑娘
  “啊!”一声尖叫撕破了夜的寂静,张大娘被惊醒了,发现疯姑娘不在床上,迷迷糊糊的记得好像是上厕所去了。她支起耳朵听了一会,忙披衣起床,冲到了张桂林的房间。不曾想,眼前的一切让她惊呆了:疯姑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赤裸着身子,缩在床角,茫然地望着房间里的母子俩;张桂林身上也一丝不挂,正满面通红的坐在床沿上。看到张大娘来了,他羞愧难当,惊恐地望着母亲,心里有愧疚,有自责,有后悔……时间好像凝固了,屋子里死一般的静。
  良久,张桂林嗫嚅着:“妈,反正我这么大了,也没有人喜欢我,以后,我要她了......”
  张大娘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嘴里喃喃着:“造孽啊……”
  夜空,明月早钻出了云层,如一泓清澈的眼神。
  好像是预先设计好了的,第二天,一对老年夫妇找上门来,张桂林吓得腿都软了。
  三
  孙家村这几天弥漫着一种悲伤和恐怖的气氛:十天之前,孙中秋女儿孙梦芸走失了;前天,被父母关在屋子里的孙淑芬从二楼窗口跳下,抢救无效,失去了年轻的生命;剩下一个孙梅香,也病情加重,整夜整夜地叫喊,扰得一院子的人不得安生。
  一时间,院子里人心惶惶:“她们是不是撞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中了邪?”
  去年,她们三人被人从广东送回家后,病情时好时坏。犯病时沉默寡言,胡言乱语,爱乱跑。清醒时与从前没有两样,别人问她们,在广东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们几乎一样,默不作声。其间,家人们也送她们去脑科医院看过病。医生说,她们属于间歇性精神病,可能是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只要按时服药,加上亲人们的关心、体谅,病情是能好起来的。如果能找到病根,效果会更明显。
  精神病属于慢性病,病情反反复复,最需要耐心和爱心时间长了,家人们就倦怠了。加上干活养家糊口,基本上把她们都关在家里,她们的病情越来越严重。
  晚上,孙运来请来了师公,为孙梅香追魂。
  大院的堂屋里灯火通明,那师公头戴黑色的帽子,身穿黑色长袍。只见他口中念念有词,又唱又跳,装模作样。旁边有吹唢呐的,打锣鼓的,闹到半夜时分,就发兵将去追魂。做将军的有三人,都是本村胆子大的男人,他们举着火把,分左中右三个不同的方向出发,走出去一里路以上的地方,抓上一把野草什么的当做魂魄带回来。以前有些狡猾的,走到村口就不走了,点上一支烟,估计时间差不多了,就地捞一把野草就返回。也有些爱开玩笑的,捉一只青蛙什么的小动物拿回来。那师公闭着眼睛一把接过,只怕是蛇,又不敢丢,吓得脸色煞白,不知所措。
  随着一声声报到:一将军到!二将军到!三将军到!外出的人陆续回来,追魂就接近尾声了。
  孙中秋也来看热闹,触景生情,想起走失的女儿,不觉潸然泪下。这时,旁边一个吹唢呐的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说他早几天在张公岭听说一个姓张的收留了一个疯姑娘。孙中秋大喜过望,问清了具体位置,幸好,离家只有十几里。
  第二天,老两口赶去寻女儿,才把张桂林吓了个半死。
  四
  孙中秋夫妇在张桂林堂屋里坐下,见女儿毫发无损,心存感激,他简单地介绍了女儿的情况后,一个劲地道谢。
  张桂林内心有愧,含糊其辞地敷衍着,张大娘忙前忙后地端茶倒水。
  坐了一会,孙中秋准备带着女儿告辞回家
  张桂林急得抓耳挠腮,脸憋得通红,憋了好一会,终于憋出了一个字:“不……”——他觉得梦芸已经是他的人了,他不能丢下她不管。
  “什么?”孙中秋一怔,大感意外。
  “我……”谁知,张桂林“我、我”了大半天,再也我不出半个字来。
  张大娘知道儿子的心思,眼里闪过一丝忧郁,望着一脸疑惑的孙中秋夫妇,试探地问:“他大伯大妈,不知你家梦芸有婆家了没?”
  “孩子病成这样,还有谁敢要啊!”孙大娘苦笑着说。
  “这……”张大娘望了望儿子,又望了望一个人坐在台阶上的梦芸一眼,欲言又止。
  孙中秋见了,心中一动:“你儿子成家了没?”
  “没有,孩子太老实,家里又穷,是我们害了孩子。”张大娘伤感地说着,又望了一眼台阶上的梦芸。
  孙中秋看着涨红了脸低着头坐在凳子上的张桂林,说:“这孩子不错啊……老实好,穷也没关系,只要勤快……心地好就成。”
  “那……您看……我家桂林和你家梦芸怎样?”张大娘鼓起勇气说。
  孙中秋最愁的就是女儿的婚事:谁会娶一个精神病人,娶一个包袱回家啊?现在居然有人主动提出要娶梦芸,对方条件虽然差点,却是一户厚道人家,生病的女儿就是需要这种人家,当下兴奋地说:“不知桂林的意思怎样?”
  张桂林忙站起来,毕恭毕敬地说:“我保证照顾好梦芸一辈子!”
  五
  张桂林六点钟准时起了床,先淘好米,接通了电压力锅的电源。接着洗漱,洗漱完了就弄菜。今早他多弄了个菜,因为上午有好几个客户来,怕没时间,早上多弄点菜,中午就能吃现成的。忙完这些就七点上下了,他叫女儿琪琪起床吃饭,女儿今年九岁了,正在读四年级。等女儿吃完饭,就差不多七点半了,他又叫醒梦芸起床吃饭,自己送琪琪去学校,再从学校去店铺,刚好八点十分。
  这几年他每天早晨几乎都重复着这些事,虽然枯燥而辛苦,可他一直无怨无悔。
  十年前和梦芸结婚后,张桂林有了一个家,有了目标,干活就特别卖力。一年后又有了女儿琪琪,日子越过越好,女儿三岁的时候,他到县城开了一家小店。由于他待人诚恳,又勤快能干,生意越做越大,后来就开始批发,现在买了房,买了车。张桂林在左邻右舍、熟人中口碑非常好,孙梦芸也成为同龄女人们羡慕的对象——那些夫妇吵架的时候,女人准会说:“你看人家张桂林……”
  张桂林也一直践行着对梦芸的承诺:他常常说,他现在的一切都是因为梦芸才有的,如果当初不是梦芸,也许现在他还是当年那个穷光棍。他包下了家中里里外外所有的活,细心地呵护着梦芸,梦芸在他的关怀下,病情也基本稳定了。
  梦芸虽然很少犯病了,可并没有痊愈,性格更是越来越怪,简直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张桂林几乎无从和她沟通,有时被她气得不行,又没个倾诉的人,还一个人偷偷地流过泪。可他从没嫌弃过她,默默忍受,不厌其烦,承担着一个丈夫和男人责任
  有一件事让张桂林百思不解,梦芸平时嘴里会常常念叨三个字:“黑疤鼻!”有时在睡梦中也会叫这三个字,而且从认识到现在,她都带着一块黑布,像宝贝一样,从不离身——八点多,时间尚早,客户还没来,张桂林正在店里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整理着样品,对面店子的李老板走了过来:“老张,来一百元,卖塑料的钱矮子结婚。”
  “钱矮子不是有老婆吗?结什么婚?”张桂林以为李老板开玩笑。
  “离了,又讨了个年轻的,从离婚到再结婚,中间的时间不到一个月。”隔壁店里的老张过来送份子钱给李老板,接过了话头。
  “现在的人怎么这样随便啊!”张桂林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掏了一百元给李老板。
  “哈哈,现在的人离婚结婚和吃饭一样平常,只顾自己风流快活,谁会考虑老的小的远的近的啊?!五金市场有一个老头,六十多了还离了婚又讨了个二十岁的。”李老板哈哈笑着离开了张桂林的店铺。
  张桂林摇了摇头,这时客户陆续来了,他忙上了。没过多久,梦芸也到店铺来了。
  忙了大半天,中饭也来不及吃,下午三点钟,张桂林开车去学校女儿,快到十字路口时,一个女的在路边招手,张桂林把车靠边停下,让这女的上车。
  这女的叫陆萍,三十左右的年纪,长得妖艳动人。快秋末了,还穿着短裙。她和张桂林在一个市场做生意,平时有事没事总爱往张桂林店子跑,还时不时说些暧昧的话,抛几个媚眼。张桂林只做聋子瞎子。她有个儿子和张桂林的女儿在同一学校上学,所以她每天下午就专等着张桂林的车,和他一起去学校接孩子。
  这女人上了车,坐上了副驾驶座位,把身子尽量往张桂林这边靠,眼睛也只往张桂林脸上睃,嘴里没话找话说着。
  张桂林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着。
  忽然,陆萍说了一句:“我可以抱抱你吗?”
  “什么?”不知是陆萍说得太快,还是张桂林没有听清,应该是张桂林根本就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所以就不知她说了啥,依然开他的车。
  陆萍也没有再说。
  前面是红灯,张桂林停车等红灯,这时,旁边那陆萍扑过来,一把抱住了张桂林。
  张桂林一下僵住了,脑子一片空白,又不敢乱动,直到耳中喇叭声大作,他才知道是绿灯了,忙一把推开陆萍,继续开车。
  张桂林涨红了脸,没再说话,陆萍也没再说话,只是用眼睛盯着张桂林,一直盯着。
  到了学校,陆萍不下车,好久,终于开口:“你看着我!”
  张桂林把头偏向窗外。
  “你不敢看我吗?”
  张桂林沉默
  “你是男人吗?”
  张桂林还是不吭声。
  “混蛋!”陆萍气急败坏地下了车。“呯”地一声,重重地甩上了车门。
  张桂林长长地吐了口气。
  六
  下午的事让张桂林觉得像做了贼似的,他觉得要告诉思仪。
  他什么事都告诉思仪,无论大事还是小事。
  思仪是他的一个网友,网名叫惜缘,他们在网上交往了三年。
  吃过晚饭,梦芸和琪琪在客厅看电视,张桂林来到卧室,打开了电脑。
  刚登上QQ,就看到电脑屏幕的右下方惜缘的头像在不断地闪烁,他忙点开了信息。
  “还不来啊!”果然是思仪发来的信息。
  张桂林刚要回信息,思仪的另一条信息又来了:“来了啊!”
  “是的,你来很久了吧!”
  “刚来。”
  “在干什么啊?”
  “想你啊!”
  “嗯,没骗我吧!”
  “没有,今天过得咋样?”
  “平平淡淡,只不过下午遇到了件恶心的事。”
  “什么事啊?”
  “一个女的坐我的车去接孩子,她硬抱了我,还想亲我。”张桂林如实地说。
  “啊!抱了你,什么女子这么不要脸啊!你们什么关系?早就认识,交往很久了吧?你巴不得吧?”感觉思仪很急促。
  “同一个市场做生意的,谁巴不得啊,我没理她。”
  “哼,骗人的吧,你们没做啥吗?”思仪不信。
  “没有,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啊?再说,如果有什么我还会主动告诉你啊?”思仪看不到张桂林的一脸委屈。
  “说的也是!”张桂林看不到思仪满面醋意。
  沉默,两人同时沉默,因为屏幕上没有信息显示,只有电脑的“滋滋”声。
  一会后,思仪又发来了信息:“桂林,咱们认识三年多了吧?”
  “是的。”
  “你说你爱我,是真的吧?”
  “真的。”
  屏幕上的信息再次中止,那边的思仪似乎在犹豫不决,过了一会,终于又有信息传了过来:“桂林,我想见你。”
  “见我?”张桂林的心脏“突突”了两下。
  “是的,你不愿意?”
  “我……愿意。”
  “那好,我到你那里后打你电话,这是我的手机号码:xxxx……”
  “我的手机是xxx……”
  其实张桂林绝不是那种喜新厌旧,不负责任的人。和梦芸结婚后,几乎所有的事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加之梦芸有病,她不懂得体贴张桂林,更不会去关心他,有的只是无休止的胡闹,所以他们谈不上感情,有的只是恩义。张桂林感到压力大,精神空虚,尤其是人到中年以后,这种感觉更甚。三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张桂林在网上认识了网名叫惜缘的思仪。他们开始只是闲聊,可一段时间后,越聊越投机,越聊越觉得离不开对方,一天不见对方上线就会觉得失了魂,他们网恋了,双双坠入爱河,不能自拔。
  张桂林以前从没谈过恋爱,这是他第一次恋爱。而思仪却是那种很温柔,很会体贴人,很通情达理的女人。现在网上的网友,有的才认识没几天,就见面,就开房,闹得妻离子散,众叛亲离。而思仪从没提过,张桂林也从没提过,他们只是那种很纯的感情快乐时让对方分享,忧愁时让对方分担,相互取暖,彼此关怀,可也彼此离不开对方,在感情的旋涡里越陷越深。
  思仪是一位很优秀的女人,心地善良,谈吐不凡,刚到而立之年,育有一子一女。丈夫是做大生意的,经常不在家。她住在省城,家境富裕,吃穿不愁,可不知什么原因,并不感到幸福,自从在网上结识了张桂林,才重新燃起了快乐的火花。
  一对不该相爱的人,开始了一段畸形的恋情,在这片阳光充足、雨水丰沛的土地上,扎根发芽。
  今晚,思仪突然说要和他见面,张桂林又是紧张不安,又是热切期盼。
  七
  张桂林和思仪虽然在网上已经聊了好几年,什么话都聊,也彼此熟得不能再熟了,但真正面对面时,却显得很生分,毕竟网上网下是两个世界
  思仪是下午二点到的,下了车找好了宾馆才给张桂林打电话
  房间里开着空调,灯光很柔和,淡黄色的墙面,天蓝色的窗帘,一张双人床,床上洁白的被子整齐地叠着,电视里正播着韩剧。
  思仪穿着黑色的毛衣,外面是红色外套,下着黑色紧身裤,半高黑色靴子。一头秀发,向后扎了个马尾,马尾染成了淡黄色。白嫩的瓜子脸上,淡眉如弓,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她微垂着头,坐在床上,显得优雅大气,又不失妩媚。
  张桂林虽然西装革履,却难掩脸上的暗斑和一身土气。他感到自卑,不自信,很拘谨地站着。平时在网上他们无话不谈,此时却不知如何开口,房间里气氛有点尴尬。
  “坐吧!”思仪打破了僵局。
  “嗯。”张桂林应着,找了把椅子,想了想,放到书桌旁坐下。
  “怎么?不高兴啊!”思仪说。
  “没有,高兴!”
  “高兴怎么不说话,不想我过来见你吧?”
  “没有,想!”张桂林机械地应着。
  “嗯,现在见着了,失望了吧!”
  “怎么会,你太漂亮了,超出了我的想象,平时常常想你长得啥模样,现在你让我很自卑。”张桂林不敢看思仪。
  思仪脸上闪过一丝红晕:“你哄我开心的吧,其实一个人的外表并不重要,你不过是脸上有两个暗斑嘛,告诉你吧,若说长相,‘他’比你还丑,‘他’鼻子上有一个很明显的黑疤,再说我们也不是因为彼此的容貌才相识的。记得第一次和你在网上聊,当时你自我介绍说,你快四十岁了,已婚,有一女儿,打工族。当时我觉得你这人挺诚实,值得信赖。”
  “是啊,你第一次说,你已为人妇,拒绝和浪荡子聊天。当时我觉得你这人正派、直率,值得交往。”张桂林开始放松了。
  思仪说:“其实开始我也没打算和你长久聊下去,后来知道了你的情况,觉得你这个人善良,细心,很会体贴人,我就被你迷住了。”
  张桂林说:“你不但会说话,而且善解人意、豁达,从不让人为难。我也不知为什么,和你聊上后,只想着上网见你,一天不见就心慌慌,每当下线时就恋恋不舍,记得有一次我一边和你聊天一边煮饭,结果忘了放水,到吃饭时打开饭锅一看,上面的还是米,下面的成了爆米花。”
  “哈哈!”思仪笑着说:“我也一样,那次和你聊着天炒菜,结果把盐当味精放还浑然不知,吃饭时咸得进不了口。”
  “哈哈!”张桂林也笑了,房间里的气氛开始融洽、随和。
  张桂林说:“有一次,我误会你和别的网友聊天,当时我很生气,我吃醋,我和你赌气,不理你,失眠了好几晚。可你不和我一般见识,不计较,你这人这一点真好,很会体谅别人,其实事后我也挺后悔的。”
  思仪说:“我不也一样吗?那次我把你表妹当做你另外的女网友,我醋意大发,不依不饶,把你气的,后来也很心痛,说真的,那几天我自己也难受,吃饭不香,干活没力气。”
  “是啊,是啊,咱们网上聊着吵着,网下挂记着思念着。”
  两人回忆着以前的种种,越说越兴奋,说到激动处,张桂林一把握住了思仪的手:“思仪,我真的喜欢你,在你之前我从没谈过恋爱,你是我这一辈子唯一爱着的人,有你的日子又甜蜜又新奇,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不知何时张桂林坐到了思仪身边。
  “傻瓜,我也一样,不爱你,我会一个人大老远地跑到这里来见你吗?”思仪顺势靠在张桂林身上。
  张桂林一惊,不自觉地想把手抽回来,思仪反而把他的手握得更紧。
  张桂林看着思仪,她微喘着,面若桃花,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
  张桂林不再坚持,闭上眼睛,另一只手绕过去,把思仪拥入怀中。
  思仪也闭上了眼,他们的嘴粘在了一起,很快,身体也缠绕在了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好像停止了前进,当张桂林还沉浸在幸福中时,思仪已穿好了衣服,给他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柜上。在家时,他没这个福份,都是他给梦芸倒水。
  接着,思仪又帮他穿衣服,穿鞋袜,这更是他以前不曾享受过的。
  他们重新坐在床上,这一次他们是依偎着坐在一起。
  思仪仰起头:“桂林,你说,咱们如果能经常在一起多好,比如结婚。”
  “什么?”张桂林大感意外,他还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如果能在一起,就算咱们回家种地我也愿意,咱们种点粮,种点菜,喂两头猪,养一群鸡鸭,多美啊!”
  张桂林没吱声。
  见张桂林没说话,思仪说:“你不愿意?”
  “不是,你想过没有,你家那么好的条件,自己又年轻漂亮,而我,比你大十来岁,又没什么本事,你家人会怎么想,别人会怎么看?”
  “我是个贪图富贵的人吗?如果是真心相爱还在乎别人怎么说吗?你不是真的爱我吧!”
  “我是真的爱你,我做梦也想和你在一起,和你在一起,我最少要比现在过得轻松,过得舒服。我傻啊,我能力有限,我怕我不能给你幸福,反而害了你,我只希望你过得好。”
  “虚伪,你不想娶我,为何要跟我在一起?”
  张桂林无言以对,其实他心里真的爱着思仪。他想,他比思仪大,比思仪长得丑,家庭条件也比思仪差,他不能自私,他不能为了自己的幸福毁了思仪一生。再说,他也放不下梦芸,放不下女儿,他如果走了,梦芸怎么办,女儿怎么办?离婚伤害最大的是双方的孩子,还有身边的亲人,但他为什么又要跟思仪在一起呢?这个问题他回答不出来。
  其实,这种事说不清,理还乱,谁也弄不明白的。
  见张桂林默不作声,思仪说:“桂林,我不是逼你,我从没想过要破坏你的家庭,我跟你说着玩的。”
  思仪说完,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白色的玉石佛坠,挂在张桂林的脖子上:“桂林,这是我的心,它会一直陪伴着你,保佑你一生平平安安,幸福快乐。”
  张桂林刚想说话,这时手机响了,他拿起手机一看,是店里的电话,一个邻居打来的,他忙接通:“什么?梦芸出事了!?我马上来!”
  八
  张桂林两点多出去,梦芸一个人在看店子。
  她也不会干啥,也不会做生意,下午生意清淡,也没什么客人上门,隔壁店子在打牌,吆五喝六,闹哄哄的。
  跟了张桂林十几年,她心里明白张桂林的好,可她控制不了自己。心里总是不满足,对张桂林百般挑剔,这也不是,那也不对。总是认为张桂林做得不够,不能对他父母好,不能对他的亲朋好,只能对她好。她认为张桂林家所有的人都想害她,这世上所有的人都想占她的便宜。她自己啥也不会做,可总是认为别人会做得不好,不如自己,她会无缘无故地发火,无缘无故在责怪人。早些日子,她母亲电话来说,孙梅香割腕自杀了,这让她感到害怕。十年前一同出去打工,一起犯病的三个同龄人,现在只剩下自己了,不知自己以后会怎样?
  梦芸想着想着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天上竟飘起了小雨,这晚秋的天气也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
  街上行人匆匆忙忙走着,急着去避雨。
  梦芸把目光投向街上,望着那些匆匆赶路的人。
  忽然,一个人影映入了她的眼中,一个男人,一个鼻子上有块黑疤的高大男人
  梦芸站了起来,身子微微颤抖,快步向那男人跑去,挡在了黑疤男人身前。
  那男人停住,看着梦芸,愣了一会,忽然像见了鬼,撒腿就步。
  “黑疤鼻,魔鬼,你给我站住!”梦芸呼喊着,拼命追了上去。
  终于,她追了上那男子,两人扭打在一起。弱小的梦芸不是对手,被那男人猛地摔了出去,重重地倒在地上。她在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又扑了上去,又被摔倒,又爬起来扑上去,又被摔出去……她疯了,不要命了,直到被摔昏过去。
  事情太忽然,大伙没回过神来,直到梦芸被那男子摔昏在地,钱老板和李老板他们才围了上去,截住了那男子。
  有人拨打了110……
  九
  张桂林赶到医院时,梦芸已经醒来了。医生说,梦芸没有大碍,而且,可能会因祸得福,梦芸这次会完全清醒,也就是说,她的疯病会彻底痊愈。
  见到张桂林,梦芸流着泪,向他说出了一个埋在心底十多年的秘密。
  那年她和孙淑芬、孙梅香三人一起在广东东莞打工,她们在离工厂不远的地方租了一间房居住。那天晚上,窗外下着雨。两点左右,三个黑布蒙面的男子闯了进来,看到室内只有三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女孩,他们竟丧心病狂,开着灯,把她们三人强奸了,还抢走了她们所有的钱和值钱的东西。当时,她拼命扯下了强奸她的那个男子脸上的黑布,发现他鼻子上有一块黑疤,黑疤鼻大怒,一拳把她打昏。
  由于受到了惊吓,最主要的是在灯下、在那么多人面前被强奸,她们心理承受不起。她们这些在落后的农村长大,清纯得如雪花一样的姑娘,把贞操看得比生命还重要,所以她们疯了。回家后,虽然她们有时会清醒,但也不敢把这个秘密说出来,她们的病时好时坏,越来越重。最后,两个姐妹相继自杀,而她却一直保留着那块黑布,记着那个黑疤鼻。今天,天网恢恢,终于能将那魔鬼绳之以法了。
  “桂林,我对不起你,我被人强奸了,我不是个好女人。如果不是你好心收留,此时,我也会和那两个姐妹一样,早已不在人世。”梦芸泣不成声地说。
  “这不是你的错,这不能怪你……再说,我娶你是我自愿的。如果不是你,也许现在我还是个在家务农的穷光蛋……梦芸,别说这些了,一切都过去了。你这次会完全康复的,这是最值得高兴的事,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张桂林握着梦芸的手,动情地说。他心里被深深震撼,没想到他的妻子,还有另两个女孩,竟会把贞操看得比生命还重要,以至于疯癫十来年。
  这时警察过来做笔录,梦芸把情况说了一遍,最后从身上摸出一块黑布,对警察说:“这上面有所有的证据,你们拿去化验就知道。”
  十
  梦芸出院回家后,真的完全康复了,搬开了那块压在心头的巨石,赶跑了心魔,她终于站起来了,也让那个犯罪团伙彻底毁灭了。
  自从那天和思仪在宾馆分手后,好几天没见她上线了,打她的电话也关机,张桂林有些不安,担心之余还多了份失魂落魄。
  晚上,无所事事,他早早地睡下了,可翻来覆去睡不着,身旁的梦芸已发出了均匀的鼾声,他索性披衣起床,又打开了电脑。
  电脑屏幕上思仪的头像在闪烁,他赶紧点开了信息,思仪已经离线,信息的内容是:
  桂林,我家出事了。我老公十年前在广东和别人一起入室抢劫强奸,这几天被抓了。在派出所他又供出了很多案子,将受到法律的严惩,而我家也将面临巨额赔款。家中遭遇这么大的变故,我决定离开你,尽我的能力,一心一意照顾好两个孩子和公公婆婆。其实,以前我过得并不好,虽然家境富有,可我老公经常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很少回家。偶尔回家就吵,一吵就对我拳脚相向,我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干了这么多些违法犯罪的事。自从在网上认识了你,我的生活才充满了阳光,你给了我快乐希望,但我知道,我永远只是你生命中的过客,我们是两条平行线,永远也没有交点,我不敢奢望和你一起生活,只怪自己福浅,你是一个好人,一个有情有义的人。经历了这么多,我终于明白,人的一生,除了心,什么都是身外之物,随时都会溜走,包括爱人、金钱、朋友、名利、痛苦快乐,甚至生命。唯一不变的是一颗心,它是永恒的,永远陪伴着你,就算肉身腐烂了,心还在。桂林,不要想我,我是一个背叛家庭的坏女人,不值得你留恋,以后,我会好好地活着,你也要珍惜自己,珍惜身边的人。我一直有一个心愿,想叫你一声‘老公’,现在就让我实现这个心愿吧!老公再见了!”
  读着思仪的留言,张桂林泪流满面。他也想对思仪说,不是她福浅,是他命薄,他也想叫思仪一声“老婆”。
  他想起思仪以前和他说过,她老公鼻子上有一块黑疤,这就是说,十年之前,她的老公强奸了他现在的妻子梦芸,而十年后,他又和强奸犯的妻子相恋相爱,而且有了肌肤之亲,这到底是巧合?是报应?还是天意?
  如今网上龙蛇混杂,良莠不齐,能遇上思仪这样的女子,不只是缘分,还是造化。
  可造化弄人,既然让他们相遇,为何又让他们分离?既然注定要分离,为何又让他们相遇
  爱本身没有错,错的是在不该说爱的时候情迷意乱。
  此时,张桂林百感交集。这些年社会在变,生活在变,人的心理也在变。自己以前是一个一文不值,让人看不起的穷光棍,没想到一次邪恶的行为,一个一念之仁,娶了一个疯女子,从此命运产生了戏剧性的变化,自己衣食无忧,妻环子绕。现在人到中年又让他遇到了思仪,一个漂亮优秀的女子,一个能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子。十年前,他说他不能丢下梦芸不管,现在,在思仪最无助的时候,他能像对待梦芸一样,能丢下思仪不管吗?他是爱思仪的,可他骨子里却保存着那种根深蒂固、牢不可破的婚姻观,就像梦芸把贞操看得比生命还重要一样。
  亲情爱情,道德,信义,私欲,良心,在他心里纠缠,撕扯。
  夜深了,张桂林呆呆地坐着。灯光下,梦芸安祥地睡着,嘴角还泛着甜甜的笑。他叹了口气,站起身,又来到女儿的房间,琪琪的脚露在被子外,他习惯性地为她盖好了被子。
  其实,自己是一个混蛋,负了思仪,也对不起梦芸,张桂林在心里骂着自己。
  他走到窗前,拿出思仪送给的玉石佛坠,轻轻的吻了吻,收进了贴心的衬衣口袋。
  窗外,夜色如酒!
                         (散文编辑:可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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