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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对大地暧昧了很长一段时间，空中的尘土肆无忌惮地飞扬，飞累了就停在树上、菜上、田埂上，停在一切可以停留的地方，给山、树身上穿了一件厚厚的外衣，让其感觉很是沉重，是该梳洗的时候了，也是该转换季节冷暖的时候了，这也是我们家担惊受怕的时候了。 子夜时分，“哗哗哗”地下起雨来，薄薄的被单抵不过步步为营的寒意，母亲用她长满老茧的手摸摸被窝里两个熟睡的哥哥的脚，又用她粗糙得让你感觉有一排排的锯子齿的手摸摸我的背，把被子的边沿压在我胳膊下，好让被子密不透风地贴在我身上，然后她又轻轻地翻身起床，掀开被单，披上旧外衣，顺手又把被子重新盖好，在黑暗中，她摸着床沿轻轻地走到两个哥哥睡的那一头，轻轻地给他们拉拉棉被，同时也将棉被的边沿压在他们的胳膊下，然后又摸着床沿走回来，小心地上床继续睡觉。 从小我就跟着母亲睡一头，两个哥哥睡床的另一头。母亲一直都睡得较晚，夜中又易惊醒，她常常在深夜里用她那老茧已磨得发光但又温暖的手为我们盖被单。有时，通过窗外的月光，在母亲俯身给我们盖被单的那一瞬间，我分明看到母亲头上的银发和额上几条深深的沟壑，以及他佝偻的背，心里不免辛酸。有时，在淡淡的月光中，我看见她双眸深陷却又透露不屈，有时，在大家熟睡之际她也会沉重的叹息。那时我们体会不到一个农村妇女独自带着三个孩子的沉重的压力和精神上的无助，她才30多岁啊，岁月过早夺去了她年轻貌美的青春，将一张细润饱满的脸，刻成满是印记的沧桑，为了我们兄弟三人，她没有再嫁娶，用同男人们一样宽厚的肩膀，独自挑起重担，给孩子们创造一个温馨的家。我们在成长，而母亲在变老。 大哥睡眠较好，如雷的鼾声让人感觉到他仿佛在梦中饱餐了一顿的快乐。二哥很警醒，半夜稍微一声狗叫，他就起身，和母亲一起出去巡视一圈，看看地里是否有人偷菜，然后回来倒头又睡。 床，成了我们兄弟仨的精神寄托，天冷了，寒气侵蚀着我们的身体，没衣裤没鞋，母亲叫我们上床兄弟抱着取暖；太饿了没食物充饥，母亲叫我们上床睡觉，她说睡着了就会忘掉饥饿…… 今夜，雨淅淅沥沥地下起，床又成了我们的避难所。默默地，我们听雨打在枯叶上的声音，雨砸在地上的声音，雨在空气中的摩擦声以及它试探房顶稻草耐力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让人不寒而颤。果不其然，在它连续的冲击下，房顶被冲出了一些小小的缝隙，小雨滴从缝中欢歌笑语地进了屋，如跳伞一般争先恐后地跳到地上，先是屋里的一角，慢慢地，屋中也唱起了伴奏，仿佛在重演《琵琶行》中的大弦与小弦的合奏，今夜的合奏是那么难听，不过心情与白居易当年一样最终流得满屋湿。 倏地，房顶盖得最严实的地方也崩溃了，母亲只得叫醒我们，果然不出所料，竟然在床的中间有雨滴打下来了，一颗、两颗……二哥忙拿来家里唯一的一只小木盆，放在床上接住漏下的雨滴。房顶的茅草再招架不住，只好投降让开一条路，这时，雨的千军万马齐刷刷一泻而下，直直地将房顶与床上的木盆连接起来，并在木盆的那一端砸出个箭头。屋里其他地方被雨线打得“啪啪”作响，这时我们已毫无睡意，坐在床上，在黑黑的夜里，屋外下着大雨，屋内下着小雨。 这屋已不是当年我们分家时的那屋子了，为了集中伙食，于是我们再一次搬家，搬到别人家的房里住（也就是现在我们住的房子），便于大伙集中，当年母亲和大哥请人一起盖的那茅屋在大跃进时拆了，房顶上的草也一起背过来盖在了现在的房顶上，这房子有两间，房顶上的茅草在一年一年的风吹雨打日晒中已现腐迹，现在也找不到茅草替换，每年生产队里分发的草少得只能盖住房子的一个小角。 大哥再一次呼呼地睡着了，接水的盆子刚好放在母亲的小腿上，床上挤得无法再挪动身子，母亲也就半斜着身子躺在床上，慢慢地也到梦中听雨声去了。 早晨，天微微亮时，雨中又添上了风扫树叶的声音，房顶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倒在了房顶上。二哥敏捷地爬起来，戴着斗笠出去了，我和大哥光着头光着脚（那时没有鞋子）跑去食堂提了些土灰，将灰撒在屋里被打湿的地方，事实上，屋里已经全湿了，我们只得在满屋洒上灰，好尽快戗干地面。 不一会儿，二哥拖回来一根长长的竹子，竹子中间已被风雨折断，竹叶已掉得寥寥无几。 二哥说：“刚好家里的竹篮烂了，老三，这几天下雨，你就在家编一个新竹篮。” 家里的那只竹篮，是父亲小时候编的，用来放针线、破布等杂物，它跟随父母从回龙的牛儿山搬迁到这里，这只竹篮见证着我们家由宽裕变贫穷的全过程，之后它呆呆地看着父亲离开人世，呆呆地看着大伯跟我们分家，呆呆地跟我们一起再搬迁，也许它看到我们太多苦难闷在心里无法诉说，也渐渐苍老消沉得连喘息的力气也没有了，最后皮肤变得黄中带黑而且质地变脆，一天，当母亲拿起它的一刹那，它连一点破布针线都无法再承受，“啪”的一声支离破碎。 两个哥哥白天要去读书，在那个穷得要命的年代，母亲还是坚决要求我们读书，她常鼓励我们将来一定要像父亲一样有文化，并像国务院出的”红头“文件一样的规定：我们不但要坚强地活着，而且将来要有出息、体面地活着。后来大哥和二哥实现了母亲的诺言，在工作上成绩斐然，而我却违背了母亲的意愿，一直呆在原地当了一辈子农民。 于是白天便剩下我和母亲在家，母亲又在生产队里劳动，二哥就把编织竹篮的任务交给了我。二哥很具领导才华，打他六岁起家里的大小事由他安排规划，而且说话很有分量和“权威”，多年后当他进入部队做警卫员以及参加工作后都统统将他的领导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按二哥的吩咐，我将破竹剔除枝丫，从破去的部位将竹筒劈成竹片，将黄蔑部分剔去，留下青蔑，青蔑韧性较强，适合编织器物，而黄蔑较脆不耐用。 准备就绪，二哥给我起好头，但我天生好学不服输，把二哥编的拆了，回想他起头的顺序重新开始琢磨，编不出来等二哥回家就问他。说来奇怪，我对这活特别感兴趣，编了一小部分，看着竹篮的一个个小孔构成的图形很有规律，有条不絮地排列出来，显得整齐划一，让人看了心情舒坦，于是，我连日连夜的赶，在二哥的帮助下，一个乖巧可爱的竹篮在我手中问世了。 当然，我免不了要拿出去在小伙伴面前炫耀一番，母亲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在社员面前表扬我，说我能干。这下，全生产队都知道了，我受到大人们的表扬、小伙伴们的羡慕，甚至有的人家特地找我为他家编竹篮，有的为了感谢还会送几朵已蔫了的野菜，这样，我仿佛找到了个铁饭碗的工作一样，十分欣喜，后来没事就给别人家编竹篮挣野菜。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