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怎么回来呢？”母亲吃惊外，口气还有几分欢喜。 “信呢？” “什么信？”母亲疑问。 “还能有什么信，宇阳的信。”这不明知故问吗？我有点生气，声音也拔高了几度。 “我没有见过。” “您当真没有见过，送信人都告诉我了，说送信到这儿。” 母亲没有说话。 “到底写了什么，至少也要让我明白。” “你不要天天念着宇阳，安心养胎就行了，其他事不要操心。” “我问你信呢？你扔到哪儿呢？”我开始焦躁不安。 “没有扔，帮你保存着了。” “我现在要看，在哪儿呢？” 我刚想踏进门，还没有跨进去，就发现有湿润的东西从大腿滑下。我第六感觉不好了。显然母亲也注意到了，连忙打电话急救。 所有的事情，我都没有好好想明白过，当初一心寻思宇阳，寻思孩子，回来时，母亲虽然无奈，但确实已经接受了事实。她不是说，让我安心养胎吗？她从心底并不排斥孩子。当时的我怎么从来没有发觉呢？就像我从来也不知道，当我离开家的时候，母亲站在路边目送我，回家后还总是叹息，自己默默流了好几通眼泪。 当时的我并没有那么觉醒，总以为那个孩子，因为母亲的拒绝干扰，永远地走了。 是一个男孩。我做梦都梦见他，有胳膊有腿，可是他就这么走了。医生说，是由于颠沛流离，外加受到刺激。 可不管怎么说，因为母亲的拒绝，如果母亲当初没有反对，当初答应让我留下孩子，我根本就不会颠沛流离地离家，更不会火急火燎地赶回家。我永远都不会原谅母亲。因为她，我失去了孩子，也因为她，整个家庭都散了。不是因为临死前答应过父亲，好好地待母亲，我是决计不会跟她住在一起的。 现在当我再懊恼当初的偏执时，已经没有机会了。 当母亲端来板栗老鸡汤，我脸转向一边。 母亲不知道说些什么，抿了抿嘴唇，“对不起，我不知道—” 我回过头，“这下你可称心如意了。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 母亲还想要解释，“我虽然不喜欢这个孩子，但是也从来没有—” 我像头狮子开始怒吼，“我叫你走，你没听到吗？” 护士过来劝慰母亲，“病人情绪激烈，希望您能理解。” 母亲无言地走了。我不知道当时母亲的心情是什么样的？我自始至终都没有体恤理解过母亲吧。 第二天赵青，慧慧，阿珍过来看我。我听见他们的脚步声，有点焦急。我躺着床上，蒙着被子，压根不想搭理，都是来看我的笑话吗？我心里在哭泣，可是没有人听得见。我宁愿这样的日子，一个人苦苦煎熬，也不愿意与他们赤诚相对。不知道谁的阻挡，他们并没有来看我，礼物都是由护士送进来的。连带板栗老鸡汤，水果，鲜花。 你现在还这么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总是会有好心人以过来人身份劝导别人，这些话都是鬼话连篇。我盼这个孩子盼了多久，盼星星盼月亮一样，他是宇阳给我留下的最珍贵的礼物。可是，连这个都失去了，生命再也没有值得留恋的了。 那时候的我被悲伤覆盖淹没，每天沉沦在自己的忧伤中，没有了求生的意念，如果死亡可以得到解脱，那又何尝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毕竟快乐总是可以微薄得可以计量。 我也不知道怎么来到海边的。海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晚上的大海拍打着石头，激起朵朵浪花。平日里温驯平和的东西，一旦激怒，也会呈现汹涌可怖的面孔。 我呆呆地坐在海边，任凭海水轻薄袭击我，脑子里一片混沌，为什么美好的东西不能长期拥有，为什么爱情会有保质期，为什么你们要抛下我，我不知道在海边呆了多久，只知道母亲寻到我的时候，眼睛里像是什么宝贝失而复得，恐慌，惊喜，内疚交杂融合一起。 究竟有多长时间没有好好看见母亲，只觉得她头上的白发晃眼，沧海桑田，原来她已经不再年轻了。我为什么从来就没有仔细地看过呢？当时的我，是不是也有过一丝懊恼，悔恨，愧疚。 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我们还是亲密的母女。可是，没有如果。当看到父亲的遗像刹那，我又恢复了理智。这些种种难道不是母亲一手促成的吗？她怎么能够这样，坦荡自若地生活下去？ 我再也不会轻易去死。还有那些信，最起码我应该知道宇阳想对我说什么。就这样我在医院安静地躺了几天。 我快速地办理了出院手续，在母亲来看我的路上，我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有找到那些信。 “那些信到底放在什么地方？”我恢复冷静。 母亲不答话。 “你知不知道，私自拆封信，是侵犯别人的隐私。” “我知道。”母亲很坦然。 “那我们法庭上见了。”我叹口气。 “你真想看。”母亲也叹口气。 母亲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来一摞信。信里面没有写太多东西，全部都是杂七杂八的事情，关于航海天气，还有一些航海过程中听到的故事。故事非常有趣。只是，难道宇阳只想对我说这些事吗？或者好好地活着，才能不辜负他的心意吧。 我默默地点燃了烟。往事如烟，思绪又游荡一年前。 本来我们打算十月底举办隆重的婚礼。 “我喜欢在游艇上举办。”只因为我喜欢漂流的感觉，那种轻微动荡不安寻求来的安全感，微薄得想让人牢牢抓在手心。 刚开始我不相信他已经遇难，他答应过我，一定会回来的。可是，婚礼前一个星期，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仿佛消失了一样。 日子一天一天，不紧不慢。我每天都跑去警局，看看有无认领的尸体。刚开始我还每天盼望，一方面希望没有他的消息。另一方面，又渴盼听到他的消息。越是这么平静，我的心灵越是不安。像一张网，慢慢收缩，心不知道该如何逃离。 直到三个月之后，还是没有任何消息。我开始浑浑噩噩。完全不在乎外面世界，管它春夏与秋冬。 某一日母亲对我说，“如果我知道是这样的，我宁愿告诉你真相。” 真相是什么，对于我而言，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男人已经死了，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我不哭泣也不闹。只是在等死。 那段时间，母亲看见我精神涣散，然后专门过来陪我。那是我们相处最愉快的日子。虽然我们坐在一起什么话都不说，母亲时常去海边拍照，海鸥，游艇，珊瑚，贝壳…… 它们还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变化。不知道世间生离死别意味着什么，我说，“妈妈，他说过他一定会回来的，他不会骗我的，是吗？” 母亲点点头，眼睛中含着泪花。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眼圈红过，即使在最艰难的日子，即使忍辱负重，委曲求全，她也是高傲地抬着头颅。 现在她却为了我，留下了眼泪。 母亲端来一碗粥，“这么久了，你也喝一口，别凉了。” 我没有说话，蒙着被子就入睡了。只有在睡梦中，我才能梦见他，我们相遇的场景，历历在目，怎么能说忘就忘呢。 看着我日渐消瘦的模样，母亲没有办法，想要请心理医生，奈何我根本就不见，然后她在卧室里放置了一面镜子，我避免经过，像个僵尸一样游荡。没有灵魂。 “你瞧瞧你现在这幅鬼模样，就算他现在在，也不会喜欢你的。” 我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转而兴奋地坐在镜子面前梳妆打扮。他说过，无论怎样，他都喜欢我。不管胖瘦妍丑。这些话仿若在昨天，今天听来却是如此难过。 镜子的自己，头发蓬松，眼睛浮肿无神，身体瘦削，这哪里还是那个青春美少女。如果他看见了，一定不会喜欢。 母亲看见我开始吃饭喝水，又是叹气又是自责。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坚决不会让你学日语。” “你阻挡不了我的。” 我想，只要喜欢，什么东西都成为不了阻碍。那个时候的我多么青涩，多么天真。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