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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教室门口的桌子旁接待高一新生入学。 她来到我面前，穿着一双白色的凉鞋，凉鞋很别致，各有一朵粉红色的花镶嵌在前端，每一只脚后面都吊着一个灰色的动物小兔饰品，在后跟垂着。粉红色的半袖衫，白色的七分裤，扎着两个小马尾辫，人显得很精神，也很机灵。从她填写的信息我知道她叫萧静雅。 军训期间，她常常进入我的办公室，向我讲述班里她所熟悉的同学的背景，以及在初中的表现。 她说她曾在县电视台上看到过关于我的采访。 她还说她曾经托人安排在我的班里，但是没有办成，后来知道真的进了我的班，她说我们很有缘。 我说你很聪明，该把心思多用在学习上。 她说初中的老师都说她很聪明。 她的成绩一般。 上课的时候常常看见她双手托着脸庞，目视着前方，一动不动地出神。她想的很多，都与学习无关。 我劝她学会克制，跟着老师的思路走。 她说她知道，她说她想学，但是控制不住走神。 我问她想什么。 她说什么都想，什么都不想，天马行空，就是不想学习。 我几乎每天都是最早来到教室，而她每天到教室也很早。 教室在四楼，往往是我上台阶，她也上台阶，但是她绕到楼梯对面，我爬上一层，刚刚露头时，她也在对面刚露头，她能清晰地看到我，我也能清晰地看到她，我拐弯，她也拐弯，我进教室，她随后也进教室。 我说她来得很早。 她说我来得更早。 教室里有时有几个学生在看书，她落座后也翻开书，像是在看书。 班空里，有时我在办公室里备课时，她常常拿着杯子来倒开水，开始时还打声报告，后来常常轻轻地推开门，径直倒上开水，见我在备课，便会悄悄地掩上门离开，有时也会轻轻地走到我身后，看看我在干什么，见我没有出声，便会自己离开。 偶尔，在大班空的时候，她也会借倒水为由，坐在我旁边的办公桌上，趴在桌子上，侧着头枕在胳膊上，两眼盯着前方，呆呆地发愣。 有时我也会问她：有事？ 她说：没事，只是想趴在这儿玩一会儿，歇歇。 有时我也会和她聊一会儿学习或者班里的情况，她漫步经心地回应着。 有时我忙着的时候，她只是趴在那儿静静地待一会儿，然后，轻轻地离开。 我觉得她似乎有心事，便悄悄地了解了她的家庭。 她父亲在一家银行工作，母亲在国棉厂，因为父亲三代单传，她生下后，父母经常争吵，后来离了婚，她被判给了母亲，她长到六岁时，母亲带着她再嫁。后来母亲觉得继父行为不端，不到一年，便又离了婚。母亲去了广州，她一直跟着姥姥。母亲很少回家，只是往家里寄点钱。 暑假的时候，一个周六的晚上，我闲来无事在QQ空间浏览，无意中看到一个动画般闪闪的小兔子头，跳跃着，接着，一个网名叫作“踏过的岁月”的游客发过来一条信息： “在吗？” 我没有回应。 过了一会儿，又是一连串的信息： “那儿很静，很温馨，很有一种家的感觉。” “趴在那儿什么也不想，也无须去想，只是静静地感受那种有父亲陪伴的氛围便是幸福。” “我天天数着台阶，数着你的脚步，也默默地计算着我脚下的台阶，丈量着我与你之间的距离。” “我不想让你当太阳，你该是一颗月亮，我是星星，站在你的旁边，近在咫尺。” ----- 我知道是她，萧静雅，但是我不知道如何应答。 后来我在空间留言中，看到那个叫“踏过的岁月”的游客很早以前的留言： “我从来没有叫你老师，也不想叫你老师，我很想叫你一声爸，叫一声爸，我很想哭---” 几天以后，我又收到她的留言： “我站在四楼 凭倚着栏杆 向下窥望 那道微微关闭的门 期盼着那道门 会在不经意时慢慢开启 任凭我把栏杆轻轻拍遍 任凭我把眼望穿 任凭我难以穿越的声音喑哑 任凭我鹿撞的热慢慢冷却----” 高二，萧静雅进入了文科，全校高二只有一个文科班，她顺理成章地进了我的班。 她开始疯玩，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上课看闲书，打瞌睡，我的教育在她面前显得那么苍白脆弱，讲道理，她都懂，说家庭和父母，她没有感觉，说到她内心的苦楚，她硬是佯装坚强，说得过于深，又怕她崩溃，难以收场，她上了年纪的姥姥更是无能为力。就这样，任其发展， 从此她惹出了一连串的事。 一天晚上，她把床铺铺好，用一个黑色塑料袋和枕头伪装成人形，趁着放学的功夫，跑出了校门。后来，我在网吧把她找回。 第二次，她偷偷外出，打来电话说她在姨妈家住，让我放心，但是我有感到蹊跷，经过与她姥姥交流，她姥姥说她在县城根本没有姨妈。 我要求她让那个姨妈回电话，她又撒谎说，姨妈外出还未回来。 我要求她姨妈回来后把她送到学校，后来，来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开着出租车，那男人说是她的姨夫，后来经过几个老师的巧妙盘问，发现破绽，最终那个男人说出真相：萧静雅花五十元钱雇了一个出租车司机，来替她撒谎。 第三次，她的一个表哥来见她，两个人交流了一个多小时才回教室，那个表哥有二十多岁。 再后来那个所谓的表哥多次替她请假，出于安全考虑，我从没许给她假。 再有一次，女生宿舍夜间检查时，发现她的铺上躺着的竟然是一个初二的小女孩，来冒充她。她又去了网吧，和她那个网上认识的表哥在一起。 临近放暑假时，她要请假外出，我没有许假，晚上竟然受到了匿名的恐吓短信，我忽然想到了她那个表哥，曾经用这个号码给我打过电话，便回信：我知道你是谁，不想明天进派出所，请自重点，放开萧静雅。 暑假里的一天早上，我去车站的路上，无意中看到她与她那个表哥打的远去，我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阴影，便把此事告诉了她姥姥，她姥姥好长时间没有说话。 又有一天早上，萧静雅给我打来电话，问我是否有空，她要我陪着她去逛逛校园。我想也许是她回心转意，而且也是对她教育的机会。 那天，她还是穿着高中入学时那件粉红色的半袖衫，白色的七分裤。她站在河堤上，倚着栏杆，看着两边垂到河堤上的柳条，和缓缓流去的河水，她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诗句： “鱼翔戏游那是因为流水缓缓， 流水潺潺那是因为垂柳依依， 杨柳依依那是因为蓝天白云默默陪伴。” 那天，她顺着曲折的河堤路，走过伯乐台，穿过历史墙，登上了遮云亭，采了两把粉红色的喇叭型的花儿，中间夹着一朵黄灿灿的苦菜花，她说她特别喜欢粉色，靓艳艳的的粉色。甬路两边粗大的法桐遮下浓浓的绿荫， 一路上我在前面走着，她调皮地单脚走在路牙子上，像走在铁轨上，左右晃着身子，平伸着胳臂，交替迈着模特步，心情看似很愉快，我几次试着提起她那个所谓的表哥，都被她岔开了话题。 后来到了怡心湖，站在湖边，她拿出两块饼干，用力碾碎，撒在湖里，红色的锦鲤，便成群地拥挤而来，大小不一，欢快地游来游去，她咯咯地笑着，让我给她拍了几张特型照，最后她说要把那些照片送给我，说这话时，她定定地看着我，当我看她时，她却赶紧把目光转向了湖边。 她说那天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一天，因为有人陪伴，一个她认为最重要的人陪伴，没有烦恼，只有幸福和满足。 进入高三，她没来上学，给她姥姥打电话，说是外出打工去了，我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空虚、苦涩和失落。我几次到QQ空间寻她，但是再也没有看到她的留言，也没有看到她上线的迹象。 高三紧张的生活，冲淡了所有关于她的记忆，只是，在办公室里，偶尔还会想起那个静静地趴在桌子上说只是想在这里玩一会儿歇歇的女孩。 五月底的一天，县电视台《真实追踪》栏目报道了一则新闻，说是昨晚一个女孩子从租住的楼上跳楼自杀，留下一个不到两个月大的婴儿。那个比她大十多岁的男友已被警方控制。画面中她的姥姥木呆呆地站着，风吹起她稀疏的白发，像吹起冬天的枯草。 那年她十八岁，青春的岁月很短，踏过的岁月很轻浅。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