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生在城里打工，收入也还算不错，只是他一个人时常感到寂寞。寂寞的时候，冬生就一个人吸烟、或者一个人喝酒、或者一个人发呆。这种表现网上有一个热词，叫“乡愁”。如果有人问冬生啥叫乡愁，冬生就毫不犹豫地回答，吸烟喝酒发呆！一个爱写诗的小伙子说不对，乡愁就藏在你心里，是一天永远也散不尽的云！冬生嘿嘿一笑，你咋是诗人。

　　

　　这年秋天，庄稼收结束以后，冬生就回家了。他给妻子说，地咱不种了，你也跟我一起去城里打工吧。再说了现在种地也不像过去风调雨顺，好像到处都缺水，天老是不下雨，每年都要抗旱，还要打药、施肥……等等这一切都不是轻活儿，而且收入也不高。在城里就是打扫个卫生、洗个盘子洗个碗，每个月也能收入个一两千，一年下来也比种地强。妻子就同意了。

　　

　　但是，同意了之后这地咋办？冬生说，地好办，包出去，二百块钱一亩叫谁谁不种？妻子说，让大哥种吧，隔墙邻居，如果让别人种，大嫂知道了该说了。冬生说，那中，你看着办吧。于是妻子便去问大嫂，但很快就回来了。妻子说她不种。大嫂说过罢春节她也准备出去哩，就这呆在家里就算妥了？好像带着点气，多多少少含有嫉妒的成分。冬生说她不种正好，总算问她了，以后省得落她埋怨。三弟家有车有农具，每年都给村里人犁地、浇地挣钱，他有条件，种起来方便，他家种是最合适的不二人选，那就让他种吧。于是妻子又到三弟家去，这一回也是很快地就回来了，脸上却带着愠色，满脸的不高兴。冬生问，咋了？生气了？妻子提高了声音说，三弟妹还没有等我说完，眼睛就瞪得老大，问种一亩地给她多少钱？

　　

　　冬生一下子被噎在那里，说不出话来。三弟妹本来就霸道，一说话先瞪眼睛，左右邻居都有点怕她。冬生想，这本来就是内部价，村里有先例，哥哥弟弟、叔伯大爷谁外出打工，地自己种都是二百块钱一亩，算是象征性地多少收点钱。没有想到三弟妹还猪八戒的武艺——倒打一耙。

　　

　　本来想着一说就成的事，没有想到还这么麻烦。看来啥事跟想的都不一样。自家人不领情那只有让外姓人种了。于是两口子就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东头的大翠。原因是两家地挨着，而且大翠家办了一个小型的养鸡场，养了两千多只鸡，每年都要购买好多玉米，况且人也憨厚、朴实。那就跟她说说吧。

　　

　　妻子的热情已被消耗残尽，坐在椅子上不肯再动。冬生只顾忙着收拾东西，由于妻子的两次碰壁，心里还真缺少了底气，本来舒展着的眉头，这会儿却凝结起来。一直到晚上，为了郑重其事，夫妻两个就一同登门拜访，冬生还把从城里带回来的山核桃带上一盒。说是让她家尝尝稀罕。大翠两口子非常热情，没有考虑就答应了，脸上满含着感激。

　　

　　冬生两口子总算松了一口气。回来的路上，冬生对妻子说，我心里有点愧疚，好像设了圈套，骗人家大翠似的。妻子说我也是，心里感觉有点不舒服。妻子叹了一口气又说，自己亲兄弟还不如人家哩，一个个不知道好歹的东西。冬生说，人呐，总藏着那么一点小心眼，你过得发了他嫉妒你，你过穷了他笑发你。

　　

　　两个人走着说着，老远就看见自己家门口站着一个人，近了一看是大嫂。大嫂说那地她愿意种。冬生的妻子一下子火了，上午你干啥去了？这刚给人家说好，你却又说种，这不是逼着蚂蚁推碾盘——难畏人么？妻子说，我没脸去给人家说！大嫂脸一沉，戏子带面具——我不要脸了，我去给她家说行吧。冬生嘴巴乍动一下想拦住大嫂，可话还没有出口，只见大嫂一转身，一撅一撅走了，看样子满身是气。

　　

　　一会儿大嫂回来了，院子也没进，站在大门外朝里喊一声：给她说了！一转身就走了。

　　

　　一晃一年过去了，常言说，亲兄弟明算账，四亩地，八百块钱，可是嫂子就是不提钱的事。冬生两口子又不好意思开口。有时候想想，虽然是小事，但不由让人心里窝火。你说吧，村里人会说你，跳蚤放屁——你真小气，不就几百块钱么？

　　

　　天赐良机，村里突然冒出来一位年轻小伙子，要承包土地，一千块钱一亩，村干部从中说和大家都同意了，因为连成片好耕种。于是冬生两口子不再为土地的事纠结了。第一年得手里四千块钱，夫妻俩感慨，地总算有点效益了。出外几年视野开阔了，妻子说，这人比人可是气死人，都怪自己生的不是地方，像这大城市里，地占了，分几套房子，还包好多钱，一套房子就顶几百万，几辈子都吃不完喝不清了，你看小区那些人天天打牌跳舞。

　　

　　这天晚上冬生两口子正在吃饭，忽然电话响了，冬生一看是家乡的号码，一接是村长高山的声音，高山说，地人家不种了，各归其主，谁地里麦子谁傋化肥。冬生说他咋不包了？高山说，他有一个亲戚在县扶贫办，原想着通过亲戚套取国家资金哩，结果他亲戚倒台了。他欠了一屁股债，领一个大闺女跑了，家也不要了。老婆在家带着两个孩子整天哭哭啼啼的。听到这里冬生两口子饭也吃不下去了，半张着嘴巴怔在那里，心想咋会这样子？——半天高山问，您的地咋办？

　　

　　大嫂也出外打工去了，三弟家种还得倒找给他钱，如今大翠家的养鸡场因为年前娶媳妇盖房没有钱也扒卖了……这可如何是好？两口子一时间没有了着落。于是冬生就躺在了高山怀里，说，你种吧高山，反正交给你村长了。高山说，就这我就种了好几家的地了，已经忙不过来了，你嫂子天天跟我闹离婚呢。冬生说离了婚你再娶个年轻的。咱就这样说定了。到过年回去我给你灌酒喝。说着冬生连忙挂了电话。高山再打电话他也不接了。他对妻子说，他总不能让地荒着。

　　

　　冬生捧着头，望着吃了半截的饭菜发呆，饭菜已经凉透，没有一点热气，炒熟的菜已失去了新鲜蔬菜的颜色，变得像死公鸡脸一样难看，饭桌上一片狼藉，看上去非常糟糕，同他此时此刻的心情一样，都是灰褐色的，没有一点鲜活气儿。久久地冬生发出一声喃喃自语：这地……唉——，真愁人……

　　

　　2016.4.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