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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
这不是梦
李恩云
他没有急着坐车赶回山里的家。而是想借此机会，在这城市里好好地逛逛。再加上这几天他熬夜敲击电脑键盘，使他感到头昏脑涨，现在也正好放松放松。他朝前走着的方向，正是这座城市里最热闹的地段，当然也是人口最集中的地方。突然，一个面容熟悉的女人与他擦肩而过，令他两眼一亮：“啊？是她！是薛晓梅？”他立住足扭脸向后看着。真想不到在这茫茫人海中，能与他昔日的女同学相遇。要知道，三十多年了，他从中学毕业离开母校后，和同学就再没有过见面。他还听说自己的女同学薛晓梅，后来嫁到这城里来了，并找了一个很帅气的男人。“刚才那女人，果真是她妈？”他不敢十分肯定。不过从相貌上看他感觉很像。于是他愣了一下，就掉转身两条腿尾随着那女人了......只见那女人低着头在前面走，他就在后面紧跟着，不知底细的还以为是两口子闹了别扭呢。
前面那女人，像没有听见似的还在一直往前走着。这也难怪，大街上这么多人，谁会想到有人在喊自己呢，而且还没叫名字。
“哎!不好意思。我冒昧问一下：你......是叫薛晓梅吗？”等靠得近了，他证实般地叫出这个名字，他心里只想：如果这女人真是薛晓梅的话，她说不定就会停下来。
“对！我是叫薛晓梅，你怎么知道？”那女人的两脚果然停了下来，回头打量赶上来的这个男子，问。
“晓梅！真的是你呀？”他猜对了，也喊对了，忙惊喜地对女人说道。
“哪能呢！都五十多的人了......”他笑着回答。然后抬头看着她，欣赏着说：“倒是你！还是那么年轻漂亮......”
“我没有变化吗？”她调皮地看着他反问道，性格还像上学时那样，一点都没变。不过接着她自嘲道：“不行，老喽......”
“没有。我还在山里老家。”他回答。
那，你进来城里是走亲戚？”
“怎么，那爱好你一直还坚持着？现在已是大作家了吧？”薛晓梅一直望着他，一半是惊喜，一半是夸奖着。
“啥‘大作家’呀？我不过是个爱好者而已......”他嘴里谦虚着。不过他加入了市作协，这倒是真的。
“咱们这班同学，看来就数你有能耐了！我嘛，是瞎就饭吃。”她倒不像是谦虚的样子，甚至有些贬低自己。对于他上学时就爱好文学，并偷偷地给报社投过稿，她是听说过的。那时她就觉得：“有志者事竟成”，说不定他以后真能成为大作家呢！只是这么多年来，她没想到他会矢志不渝。
“嗨，咱不说这些了......”他调转一下话题，又问她：“你，这是在着急回家吗？”
“啊，你家我就不去啦！”他笑着拒绝。过后又似乎感觉不妥，便又接着说：“改日，我一定登门拜访！”
“都老同学，你说话怎么还文绉绉的了......”她语气责怪着。稍后，她似乎猜到了什么，放低声问道：“是不好意思么？难道还为那件事儿......”
“怎么？你知道我上学那会儿对你......”这回轮着他惊讶了。此时无论他脑筋再怎么转，也想不起来他对她曾有过什么明显举动......
“是......别人告诉我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帘。当她再抬起头来，性格又恢复了活泼的常态。“其实，我那会儿人特单纯。你如果能明确一点儿，也许我们就成了......”
“啊？原来是这样！”闻听后他竟恍然大悟：这么说，她当时心里并不排挤他？而错就错在他自己：只知道在那儿偷偷地暗恋，却不敢明确地向她表白。
他附和着：“那......就去公园吧。那里面清静些......”
在这条大街的西北角处，正有一座公园。此时公园里人不多，显得很寂静。粗壮的树木参天蔽日，地上是成块的绿地，以及开得正盛的各种鲜花。他们并肩走进公园，然后在一条木质长椅上坐下来......短暂的沉默，仿佛在归拢他们放飞着的心，也把他们一同带入三十五年前那难忘的校园生活——
那会儿，他们都还是情窦初开的中学生。由于山区的信息闭塞和农村的旧有观念影响，男女生在学校几乎是不敢明着说话的，怕被扣上所谓“搞对象”的帽子。而薛晓梅却不这么想。他们来自两个不同的村，那会儿不仅同班，还是同桌，她还是班里的数学课代表，自然免不了要和男生打交道。每次交作业，她都是直呼其名：“xx,你该交作业了。”过后她拿回作业本往下发时也是：“xx,这是你的作业本，请收好。”她就是这样一个“心底无私，天地宽”的人，所以也从来没有听到她有什么“绯闻”。她爱说爱笑，还善于帮助人呢！这也和其他女生不同。比如：他做作业时遇到不明白的数学题，她就偏过头来小声地讲解给他听，直到他弄明白为止。而最令他难忘的还是：有一次他在上课时竟睡着了，她便用胳膊肘撞他：“哎，哎，你醒醒，老师正讲课呢！你怎么倒睡觉呀？快打起精神来......”他揉着眼睛把身子坐直了，原来是他爷爷昨夜病重他在旁边守着来，所以今早他才特犯困的。这时只听她在旁边又小声道：“上课不注意听讲，到时候你又不会了......”她这人从没觉得自己是女生，得要避讳什么......
如果说那会儿男生给女生留下什么印象的话，他无疑是最文明的一个。因为他对哪个女生也从未吐过脏字，更没在行为上对她们轻视和无理过。每次上课，他都把椅子坐得稳稳当当，深怕打扰了旁边薛晓梅的学习。还有，他的座位在外面，而薛晓梅的则在里面，无论上课或者课间休息，只要晓梅想出或想进，他都先站起来，把自己的椅子搬进桌子下面，给她腾出宽宽的地方来。而绝不像有的男同学故意刁难女生，挡着道儿不给方便。另外，再加上他本身学习也不错，便使得薛晓梅对他印象很好。说实话，他当时也是因为晓梅与别的女生不同，而在心里偷偷喜欢上她的，这从他当时偷看她的眼神就不难发现。然而，他却既没有偷着往她桌斗里面塞过什么字条，也不曾在没人的时候向她说明。他这人胆儿小，怕自己到时候“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给自己样子难堪——谁知道她心里又是咋想的呢？自然这也让他想起前不久，学校发生的那件事——别的班里有个男生，偷着给一个女生桌斗里塞纸条，被那女同学发现后交给了班主任。班主任查出是那男生后，就把他带到办公室里好一通训斥......为这事，校领导还在大喇叭里警告过：在学校期间，男女生不准谈恋爱......尽管这样，但也还是没能挡住有些学生仍在偷偷摸摸地搞对象，并且日后还真成了好几对儿！然而校方的警告却助长了他本身的胆怯。不过现在想来：如果当时真像她刚才所说的那样，他能拿出勇气向她表白的话，那么现在坐在一起的他们，也许就是两口子了......
他是上完初中，因当时家庭困难而再没有上学的，当然他最终也没有向她表白什么。几年后，他便听人说她嫁进城里了，而他自己也和一个农村姑娘结了婚。现如今他们各自都有了自己的家庭了，但彼此却在探寻对方生活是否幸福？从薛晓梅的口中，他了解到她这些年来的生活状况：她曾离过一次婚，是因为前夫的感情“出轨”，她不能容忍而执意离婚的。她现在的丈夫，在一家工厂里当技术员，对她也还算不错。他们有两个孩子——一个是她“前窝”生的，而另一个是后来有的。他们一女一儿，家庭生活比较幸福。他也向她通报了自己的家庭情况：他和妻子都在镇办企业上班，经济收入还可以。他们有一个男孩，正在读中学。他自己闲暇之余，既不喜好打麻将，也不爱串门聊天，只是喜欢看看书、写点文章，目前他已加入市作家协会，还出版了两本书......同时，他也向她谈到了自己的妻子。说她当初跟他时，是看上他好学、要求进步，开始还蛮支持他的。可是后来，随着改革大潮的汹涌，他妻子见身边不少人都在忙着“下海”挣大钱，而他自己却还在捧着书本不放，也就再没有耐心由着他了。她开始和他怄气、摔他的书本，还指责他没有能耐......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然后便告诉她：“我这次进城来，是参加编辑部为我作品召开的一个研讨会。现如今，文人在这个世上不吃香喽......”
他两眼惊奇地看着她，不禁脱口道：“没想到，你的思想会是这样开明......”
“那是你以前对我还不算十分了解。”她忽然又笑了，说：“我这人就不那么看重物质，总觉得人活一世不容易......但具体该怎样活？我也没有想好.......这不，时光就如流水，一就去不复返了......”最后她也不胜感慨着。仿佛这些年来，她就如那陀螺一样不停地旋转，留下来的便只是疲惫和无奈了。
“是啊......”他看她的眼神也已不再是爱恋的那种，而是一种经历风雨后的沧桑和沉稳。是的，他当初曾是那么热烈地暗恋着她，并把她视为自己心中神圣而不可侵犯的白雪公主。可事实呢？正是由于自己当时的怯懦和多虑，而导致了今天这“一失足成千古恨”......
“要是还能回到从前，那该多好啊......”她神情沧桑地道。那语气里似乎在暗含对他抱怨着什么，又好像在独自回忆她的少女时代。“你想，那会儿人多天真、活泼，没有忧愁，也不知啥叫烦恼。不像现在这样人们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
“已经不可能了......”他也同感着。如果流逝的岁月能够复返的话，这世上还会有那么多的遗憾或不如意？他也不会在心中明明爱着一个人，却不敢告诉她，而使得他们这样两情相分离，却又意外相遇在这茫茫的人海中，这世界看来并不大啊。这些年来，他曾有过对薛晓梅的深深思念，可他无法和她取得联系。甚至，他还在听说她嫁到城里后，心里曾默默地为她祝过福。薛晓梅知道这些吗？她如果有第二感觉的话，她应该知道他的心！可她也没有主动和他联系呀......对啦，她是女孩子嘛！农村的女孩子，是比不上城里女孩子那么思想开放，所以她是不可能主动的。她只有等，等着给她留下好印象的男孩子来向她表白，可他就偏偏没有做到！后来他就这样问自己：“也许，人家对你只是有一种好的印象呢？还远远算不上是喜欢和爱，那你能要求人家主动什么？是非你不嫁吗？要是人家心里向往大城市......他当时就这么想啊想的，最后只有把这错失的原因完全归罪于自己，这便让他在内心深深地悔恨道：“你真是没用！当初在心里是那么暗恋着她，却不敢主动向她表白。你怕这，怕那，就不会把一切后果都先置于脑后，先一吐为快？就算是她拒绝你，这又算什么？难道还会把你给吃了不成？本来嘛！这搞对象男的就应该主动，得脸皮厚着点。要是你这一试，你们真成了呢？......就算退一万步说，这事即使不成，你也尽力啦，日后也不会给自己留下什么遗恨的。你呀！你呀！......那会儿就是太怯懦！太瞻前顾后、思虑得多！才有了这样的结局......”此时此刻，他只有痛惜：是自己错失了一段好好姻缘，更错失了一个知他、理解他和懂他的爱人！当然他心里也清楚：正是由于他的巨大失误，不光让他自己的行为受到了惩罚，这无疑也给对方的心灵造成了无法弥补的创伤——因为他已清清楚楚地听到她的心声：她对他也同样有好感。只是那会儿由于她少女的羞涩而没有表露出来，便只有被动地等待着......现在一切都晚啦！错过的已经错过去了，他们看来只有沿着各自的生活轨道滑行了......
薛晓梅内心此时也在不住叹息。面对眼前这位曾经暗恋过自己的老同学，她也深感自己错过的或许是人生最大的幸福。当有人把他暗恋着她的事告诉她时，她当时就双颊绯红，心扑通扑通直跳。情窦初开的少女，有人心中喜欢自己这是好事呀！何况还是她的同桌、并且给她好印象的他呢！于是，她就甜蜜地等待着。等着他也像别的男孩那样，给她往桌斗里偷着塞纸条，可是他没有。后来她又这样想过：“也许，他是在等机会想和我当面说吧？”然而他还是没有！这时她就不能不想了：“他这人，会不会是因为胆儿忒小呀？还是他心里又另有所爱了......”她始终弄不明白。再后来，他就初中毕业离开了学校。她还接着上高中。高中毕业她没能考上大学，不两年就由人介绍而嫁到这城里来了。不过对他，她心里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曾留恋和抱怨的，以后随着天长日久感情才慢慢地淡了......在她看来，这就是自己的初恋。她以后便只有这样想了：“既然我已嫁人为妻了，那就好好地跟人家过日子吧。”可没呈想那男的竟感情不专一，就这样她和他便离了婚，找了现在这个丈夫。然而又让她没有料到的是：时隔三十多年后，在这茫茫的大城市里，她和他竟然能够相遇！简直太富有戏剧性啦！不过此时想想：当时错了的并不只是他一个人，还有她！她错就错在自己觉得是女生，在爱情来临时所表现出的那种矜持和害羞；她更错在自己作为一个新时代的青年人，思想却还依然被农村那旧有的风俗观念束缚着，仍觉得女孩子在婚恋上是不能上赶着对方的。尽管自己对他也同样有好感，可她却从没有想过自己也应主动点，不能光等着......唉，现在一切都过去啦！原本她想他们这辈子，说什么也不会再见着了，也就死心了准备过自己的日子。她哪想到今生在这城里还能遇见他呢？“这是在做梦吗？”她开始不敢相信眼前的现实，还用手暗暗掐了自己一下感到疼，这才相信不是梦。此时她就在心里这样想了：看来她这辈子是与他真有缘了，要不老天爷也不会给他们这样安排，让他们在此生彼此再聚到一起叙叙旧、了解一下对方的生活情况，当然也为了使自己在寿终正寝之时，心里得到一丝安宁。所以他们两人今天才格外珍惜这难得的相遇，以致天已经中午了，他们都没有觉得肚子饿......
不知不觉地，太阳已经向西靠了......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啦！”她忽然恍悟到什么。边说着，边从公园的长椅上立刻站起身来。
“是啊！时光过得真是太快啦......”他也随着站起身。“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眼看又要分开啦！一种别样的滋味，正悄然涌上他们各自的心头。对于这此意外的相遇，连时光都没有给他们以理解或偏爱，并且还在悄无声息地催促着他们：时间不短啦！你们该自己忙自己的去了。
他和她之间已再无悬念，毕竟时过境迁。今天他们两个多年的老同学，能够见面和坐在一起，简直就像在做梦一样。他们从相互打量开始，再到了解对方的身体状况及家庭生活情况等，最后便是感叹岁月的无情了，其它的什么都没有做。然而他们的另一半呢？假如他们知道了他和她的事情后，心里也会这么想吗？他们是否会认为他俩这是在......先不管这些啦！就算为了老同学之间的这份情意，在临别前他们也彼此都记下了对方的联系电话。
就要离别了......当他们两双异性的手，第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不由地握在一起时，他不由地落泪啦，她也哭了......是这迟到的相聚，实在太短暂？还是那已逝的岁月，没能教会他们该如何把握住幸福，才有了今天这离别时的恋恋不舍？尽管他们也都承认自己错了，可谁又能给他们一个改正错误、以及从头来过的机会呢？......此时他们唯一能做及想要做的只有：“让我最后再好好地看你一眼吧......”
接下来的情景，便是：她开始低着头向北走着；而他则长叹一声抬腿往南，去赶往回家的火车站.....
这一别，也许就是他们今生最后一次相见了。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