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下来了,医院住院部的楼内十分寂静。父亲因晚上不需要输液,正睡着觉。为了打发时间,我拿起一本书来看着。 病房内共有三张床,靠门边儿的那张空着。跟我父亲对面,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傍黑推进来时昏迷不醒,随同进来的还有一对儿年轻的夫妻,那女的管床上躺着的男子叫“大舅”,极亲昵。她的丈夫个子中等偏矮,不怎么爱说话,只听见那女的一次次地支使他,而他显得不耐烦。由于不熟悉,我们没话,只是相互看看,便各自照顾自己的病人。 “大爷,是你的父亲?”那女人的声音,不标准的普通话带着一种浓浓的乡音,究竟是哪里人,我一时辨别不清,但音质极柔、极脆。当我抬起头时,发现那女的正看着我。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是。”我问她:“他,是你大舅?”话出了口才感到有些多余,是想证明这“大舅”究竟是她的,还是她丈夫的吗?也算是没话找话吧。这时,我发现她丈夫没在病房里,想必是嫌病房里有异味,或者感到无聊,去楼道了吧? “这是他大舅。”那女的望了一眼门口,很警觉的样子。“哦!……”我不能再问了。无论是谁的大舅,人家小两口,谁陪着还不一样么?因找不出适当的话题,我便继续看书了。这时,又听那女的说:“他大舅的酒喝多了,打‘120’送到医院来的。让他陪床,正有气呢!……” “给他大舅陪床有啥气呢?”我有点打破砂锅问(纹)到底。 “还不是嫌他大舅逞能……”她又望了一下门口。“其实,他是不会喝酒……” 一会儿,她丈夫回来了,问道;“他还没醒吗?”“没有。”那女的回答。 她丈夫没再说别的,愣了一会儿,转身走到靠门口的那张床前,躺下了,想必是困了。 这时,我父亲仍然睡得很香。对面床上的男子也一直半边脸扣在床上,一动未动。 病房里,没睡的只有那女的和我。 “大哥!大爷患的是啥病?”那女的像是没话找话。好在我还不困,说:“是肚子疼!” 然后,一阵沉默。 “你很喜欢看书?”她又问,语气里带着赞赏。 “啊。”我笑着,点点头。 “现在,人们都忙着挣钱哩。”她思忖着说;“啥都顾不得了……” 我想:她既然愿意和我说说话,那么,我也就“奉陪”算啦。于是,我便开始了解她:“听口音你像是……” “我家在河北承德,是到你们这儿木城涧打工的……”不等我问下去,她便接过话茬告诉我了。 “出来这么远打工,可真不容易!”我同情地说。 “谁说不是呢!”那女的感慨道:“我们来这儿已一年零四个月啦,都是噶力气活,挣得也不多。我今年二十四岁,我丈夫比我大七岁,看着他比我老多了吧?我女儿才三周岁……哎呀!你们这地方净是大山,水也不好。就说那矿泉水吧,还没有我们那儿的机井水好喝。你们这儿,菜贵,啥都贵,真吃不起!我们家吃菜都是自己种,不花钱……”她说起话来,快言快语,像唱歌一样。我也来了兴致,说:“既然你们那儿那么好,为啥还跑这么远来我们这地方打工呢?你们那边没处挣钱吗?” 她骄傲的头颅低下了,嘴里嗫嚅着;“我们那边没活干……” “哎,承德不是避暑胜地么,钱还不好挣?”我想起了什么,问道。 “我家离承德还有六十里地呢,我们那地方也是农村……”她语调低沉地说。 我在问她话时,也仔细地打量了她一下:圆脸儿、大眼儿、右眼有点斜视,爱笑,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头发略黄微卷,个头儿约有一米五几,她男的比她高一头。 在外出打工时,她把丈夫动员来,还表示,只要有活干,能挣钱维持她一家三口人生活,她就坚持下去。 她每对我说完一段话,便转身去叫几声“大舅,您醒醒!”我感到她比她丈夫活的要累得多。因为这一夜,她丈夫自始至终没有给自己的亲大舅陪过床,都是她。直到我坚持到次日凌晨三点半钟,因困得实在坚持不住而歪倒在床边之前,那女人仍在陪着床;而她丈夫则呼呼睡得正香。也没见那女的叫醒丈夫,来接替她一会儿——在我的记忆里,这样的丈夫和妻子,实在是少有啊! 第二天,那女的和她丈夫,随着他们的“大舅”出院走了。我很惊讶:在外出打工的日子,她如此地乐观豁达,又孝敬长辈,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