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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玲小记
玲玲是我的弟媳妇，年轻时长得漂亮，可以算是军川农场里的一个“美人”，眉眼间颇有些陈晓旭扮演的“林妹妹”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被我弟弟（小名叫利利）这个“混球”式的人物娶回家里，开始了人生漫长的、艰难的、挣扎的日子。
我哥和我弟结婚时，我远在杭州工作，没有参加他们的婚礼。很久之后回家探亲，才见到了兰家的这两个媳妇。相比嫂子的精明、世故，弟媳显得忍让和谦和。但是，隐隐地藏在骨子里的那股倔强劲头儿和我弟弟的火爆脾气碰撞在一起，就把日子过得波涛汹涌，火花四溅。三天两头地吵架，身上不时地挨上三拳两脚，她会一直忍着，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也不会把自己受的委屈和伤害告诉我们。直到某个时候，我接到她的电话：“姐，小利利又闯祸了……”“姐，小利利又闯祸了”……这样的情境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从她初来杭州时的风华正茂，到现在人比黄花，漫长的日子里填满了伤情和无助。而我作为“姐姐”——这棵在她心目里的救命稻草，却始终无法拯救她的命运！“姐姐”太渺小了，太势单力薄了，给予她的也只能是一声声叹息！
又想起他们初来杭州的时候，兴冲冲地觉得那是新生活的开始。和我们一起住在半山“拘留所”大院里，一家三口住在只能放下一张大床的小屋里。我们在一起开伙仓，一群人挤在另一个小房间里吃饭，很热闹、很温暖。那时的她，做起事来特别起劲儿，总是把家里洗菜、洗碗、洗衣服的活抢着干了，从来没有计较和抱怨，我们兄妹几个聚在一起海阔天空闲扯的时候，她插不上嘴就安静地呆在一旁观望着。
差不多有三四年的光景，我们一起看着院子里的树木郁郁葱葱，花开花落；看着住在院子里的人来来往往；还常常越过一段残墙到半山公园散步，感受江南温润的气息。
那时，晨晨刚会走路，玲玲干活时，他老是抱着妈妈的大腿，踢踢拖拖地向前走，嘴里唧唧歪歪地喊着：“妈妈，妈妈……”，鼻涕、眼泪模糊了小脸。一开始比我儿子矮半头，一点点长大，最后个头超过了我儿子，如今已经是一米八几的英俊的小伙子了。
只是来杭州后，我弟弟依旧恶习不改，不好好上班，跟一些乌七八糟的人鬼混，两三年的功夫就弄丢了工作，不顾家小地在外面胡作非为。就算我们跟着一起操心、惋惜，却无计可施。小玲玲开始不停地忙碌，不停地工作，再不停地应对着家里一桩接着一桩不如意的事情，又不得不坚强地隐忍下来。
回想起来，差不多有十几年的功夫，我弟弟祸事不断。不管我弟弟多么不争气，她都会很卖力地工作，就算辛苦赚来的钱被像废纸片一样填进弟弟欠下的一个又一个窟窿，不见了踪影，心疼得发抖也是捱过去，继续拼命地工作，继续积攒着一点一滴。有一段时间，她同时打三份工，一年下来也没看见手里存下多少积蓄。别人买房、买车的时候只有眼巴巴地看着，只有羡慕和无奈啊！
小玲玲就这么坚持着，我一直担心她会丢下这个家，重新选择一份平凡、平静的生活，哪怕清贫一点，总好过担惊受怕，忧愁无望吧。可是直到现在，她依旧在这个家里撑着，一程山一程水地熬到了我弟弟安稳了一些，熬到了小侄子上了大学，灰蒙蒙的日子似乎透出了一丝光亮。而此时，人也就走到了中年，青春年华一点点从脚底溜走了，苍老一点点在眉目间显现出来，但那股要强的心劲儿依然在她的精神世界里执拗地支撑着。
侄子和我儿子同岁，从小一块儿长大。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成绩一直很好，考上了一所还算不错的大学，全家人为他高兴了好一阵子。不知怎么，进了大学就迷失了方向，本该学成毕业了，由于贪玩荒废了学业，好几门功课没有及格，以至于没有拿到毕业证。这像从天而降的一块大石头一下子砸在了玲玲的胸口，让她的心碎了一地。只是相比我们的责怪、懊恼，她有太多的心绪无法化解。她跟我说：“姐！我整夜地睡不着觉，有一回梦到兰天晨拿到毕业证了，都高兴地惊醒了。”说完，泪水涌上眼眶。我觉得支撑她精神世界的柱子被抽走了一根，漫长岁月里筑起的大厦坍塌了一块，人一下子显得苍老了许多。
我看过太多次她在这样无力、无助的样子，比如我弟弟撇下她们娘俩满世界乱闯的时候，比如我弟弟一个不如意就对她拳脚相加的时候……我不忍再说些无用的话，只能用些冠冕堂皇的语言来宽慰，说什么现在不靠那张文凭也可以找到工作，只要努力也可以有不差的前途，男孩子立事晚，晨晨总有一天会懂事的……等等，等等……这也只能换来她眼神中一丝光亮，之后便又是怅然若失。
看着她的样子，唉，一声长长的叹息从我的心里划过去，感到微微的心疼。
无论如何，日子的脚步不会停歇，继续向前，一晃他们在杭州也有近二十年的光景了。放下过多的抱怨和责怪，还要为侄子今后的生活着想，她又开始挖空心思地张罗着给他买房子，看了一处又一处楼盘，手里的那点积蓄和高昂的房价相比太过微薄，这不免要掏空家底还要背上沉重的房贷。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记得玲玲老是在我面前唠叨一句话：“年轻时受穷不算穷，老了受穷才是穷”。是啊，我是心中有佛的人，相信上天是公平的，但愿把她年轻时吃的苦积攒起来，变成年老时的福分。所以我常告诉她：“要常去庙里烧香礼佛；常去姥姥、爸爸的坟前祭奠，祈求保佑你一切顺利。”
现在她和我妈一起住在余杭超丁村的家里。今年过年，我和老公、儿子都从外地赶回超丁村的家，玲玲操持了过年期间全家人的吃喝。全家老小八人，众口难调，喜欢吃肉的，喜欢吃鱼虾的都要兼顾到，玲玲给我们做了白切肘子，清蒸鱼，梭子蟹炒年糕，炒二冬……这些年来，她的厨艺渐长，让我刮目相看。只是话也多了，一边干活，一边在我耳边不停地唠叨：“姐，……”“姐，…..”，我似有若无地听着。其实我挺怕和她深谈，怕窥探到她内心深处的那些伤疤，层层叠叠的，不知道痊愈了没有？
我们的房子临着运河，粼粼的河水像一条灰蓝色的绸缎蜿蜒在村庄之间，成片的枇杷树环绕四周。清晨，若临窗远眺，河对面一颗高大的香樟树披着朝阳，每一片叶子都闪烁着金光；傍晚，若凭栏观望，落日的余晖染红了天际，勾勒出枇杷树墨色的剪影。
2017年3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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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