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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叙或追忆

时间:2009-09-23 22:33散文来源:本站原创 散文作者: 长袖伊人点击:
        

  我从哪里来?
  写下这个句子的时候,人们一定会笑。不是笑这句话的意义,而是笑它的来源。是的,人们有理由笑,更有理由笑我这个痴狂者,自不量力而又拾人牙慧。是的,这个问句有些来历,是一个人在一个什么岛上问出来的。但是,我想不管是谁最先问出了它,它都是属于来到这个世上任何一个人的。它适用于任何一个人,不是吗?
  我想,我的来与我的母亲有着很大的关系。当然任何人的来都和母亲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但是我的来与众不同。

  
  
  我一直以为,直到如今我仍存在于这个世上,这完全是一个奇迹。这到不是因为我有多么的坚强,更不是因为我的生长遵循了什么顺其自然的生长规律。假若真的遵循了什么自然规律,也许我早就不成其为我了。
  这是无庸置疑的。在那个年代出生的孩子,除了身体非常结实的能活下来,象我这样体弱多病的有谁能够幸免于死呢?我却是一个例外。我遇到了母亲,我幸而遇到了母亲。(母亲遇到了我,母亲因遇到了我而改变了人生?我一直在问这个问题,可是没有人回答我,母亲在时也不能回答我。)
  小时候,我们决不象现在的孩子们那样有一个天堂般的童年。我们有的是长长的黑夜,单调乏味的白天,枯燥无趣的日子。我们没有童年,没有布娃娃,没有变形金钢,甚至没有一件漂亮的连衣裙。晚上的生活更是单调乏味,如果没有电影可看,我们会缠着大人讲故事。有的故事连孩子们都能记下了,还要被一次次地讲。有时大人们被缠急了就会对我们说,谁谁谁是在那个粪堆旁捡来的,谁谁谁是在那眼井边上捡到的。这样的话题总是无缘无故地被父母亲在我们正兴致勃勃淘气的时候讲了出来;于是被说的那个孩子自然就会垂头丧气地不再言语了;而没有被说到的孩子们就会幸灾乐祸地在一旁大笑起来。
  那么,我又是父母亲从哪里捡来的呢?似乎听母亲说起过,但是我却从来不信那个说法。理由很简单,无论是从粪堆旁还是在井边捡来的孩子他们无一例外都有很强壮的身体。他们整天奔跑在外,吃生冷的食物,喝冰凉的井水。而只有我象一个病秧子,头发枯黄,脸色难看,三天两头偎在炕上,或者被母亲背了去看医生。我能与他们同出一辙的来到这个世上,与自已的父母亲相聚吗?这决不可能。
  当有一天,我忽然被这个问题困扰的时候,我就不断的问自己,我在投奔母亲之前我是谁?是谁把我托付给了母亲,让她无微不至的照顾我,眷爱我,让我长大成人?为什么在那么困难的时候她能坚定着信念把我从死的边缘救出来?而在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又能始终如一的和我一起共同对付着折魔着我的另一个病魔?
  我想,我与母亲在某个地方相遇之前,她一定做过一个梦。这个梦有详细的开端和结尾;这个梦有关我和她的一生;这个梦有甜蜜的理想也有悲苦的人生
  
  
  那是一个困难时期,困难时期母亲想迎接我到来,这说明她是下了一定的决心的。但是她却在这时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难题,而就是这个难题改变了她一生命运。让她在天堂般的生活里一下就跌进了地狱。这个难题就是我的父亲母亲准备迎接我到来的时候出事,他不得不回他的老家去,放下公职丢掉工作,甚至丢掉妻儿。那一刻我是母亲手中握着的一个棋子,她刚刚接受了我的到来,现在不得不考虑是留下还是要拒绝我。那时,在母亲的眼里,我和一个公职还有我的父亲三者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呢?或者再进一步说,我和我的父亲母亲的公职是什么关系呢?母亲可能在那个时候认为我的父亲比她的公职更为理想,也就是说,母亲在那时更为看重的是我的父亲(这算不算母亲埋藏在心灵深处的神圣的爱情呢?)。而我在母亲体内似有似无的存在,加重了母亲倾向于父亲的法码。这就足以让母亲放下一份优越的工作头也不回地跟着我的父亲走了。那么,我在儿时得到了父亲格外的宠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也许!
  母亲放下了公职,放弃了稳定的工作和优越的生活,带着一个还不真实的我跟着我的父亲离开了那个小县城。这于我真是志得意满并欢欣鼓舞。可是我在那时听到了一些什么?我又预知了一些什么呢?肯定是这样的。因为我与她共同商议过所有的问题,在那时,她的所有的重大决定我大约都要参加意见,我是一个特殊的参预者;因此我的存在与众不同。
  我用第一声啼哭来问候这个世界的时候,那正是寒风凛冽的腊月,一个滴水成冰的日子。美丽端庄的母亲欢快地迎接了我的到来。
  我不是来自一堆散着寒气的有着特殊气味的粪堆旁,更不是捡自于某个切着青砖的古里古气冒着湿湿白白雾汽的水井边上。我从母亲的身体里分娩而出,离她这样近,连接着她的身体,刺激着她的敏感的神经,给她制造疼痛,让她身体虚弱,让她在死的边缘做了一次彻底的徘徊。
  然而,那个冬天的那个日子有雪吗,厚厚的覆盖着华北大地的雪,覆盖着那个乡下贫穷乡村的白皑皑的雪。那雪至少可以让那些生活在贫困中的人们在精神上有一种神圣的庄严的气慨。
  
  
  其实,有些事情在我还自认为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我却木然不知。直到很多年很多年以后,我长大了,我再也不是一个似是而非的我时,我才恍悟我的身世,恍悟我的生命不同于他人。这是在母亲去世后的一段有限的时光里面对着一些旧事时突然产生的。我的混乱的思维忽然象被什么给过虑了一下,心境竟一下子澄净起来。
  在那些个无风无雨又无月的夜里,我会突然醒来,因为在那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我又回到了一个所在,似曾相识又有些陌生。那是些很遥远的记忆,缥缈又恍惚,真实又清晰。
  很显然,我在那里住过。那里一个大大的院落,种满了各种树木和花草(因为母亲学过果蔬专业,自然知道哪些树木能在什么样的土壤上生长下来)。有一到春天就开花的洋槐和榆树,一到夏天就开的艳艳的大朵大朵的西蕃莲和美人蕉,有时还有几架豆角和丝爪。两间小平房,矮小、简陋、昏暗。那里有我和我的母亲,也有其他的一些人。每在这时母亲总是很少说话,而更多的时候她一句话也没有,她一会儿在我的视线里,一会又飘的很远。许多我见过面与没有见过面的人也一律这样飘来飘去的。
  这样相似的场景很多;但是深入我夜里思维的这些东西却一律情节凌乱,没有主线、没有副线、没有开始和结局。这时,我以为我回到了从前,我想紧紧地抓住,然而一种隐约的思维却让我清楚的明白这根本就不可能,无论是时间还是事件还是人,我永远再也抓不住。每每这时我就会心痛欲碎愁苦不甚,那种痛达到了至及的顶点,那种痛让我更深切的认识到什么是永远,什么是仰天长叹。那些痛让我一次次的无法排解也无法叙述,于是我陷入一片混浊之中。
  更多的时候我弄不明白这时我是在哪里,是在太虚中还是在现实里。如果是在太虚里,那些场景分明接近现实。如果是在现实里,那么我伸出手去为什么又抓不到什么?于是我只有想,在漆黑的夜里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之类就如六月里的荒野一样莺飞草长着,混乱而又没有边际的涌现着。
  我看到了一个瘦弱的自己,被父母亲疼爱着的自己。躺在炕上发着高烧、神志不清的自己。而父亲不在场,只有母亲,只有母亲和我。她还不清楚病魔正呲着尖厉的牙齿噬咬着我的身体,正在把我的脑细胞一点点烧烂。然后奶奶来了,奶奶来了之后就哭着离开了我。母亲不解,她还年轻,还不清楚病魔的历害。但是她明白了奶奶哭泣的重大含意(这是至关重要的一点),于是她急忙去找医生。到医生的家里,被告知去开会了,母亲又去了几里地外的临村医生们开会的现场,跟那些医生说了病情,……。但是再详细的情节我不太清楚了。
  我所知道的也仅仅是这些,再没有人向我说起过那时的情景,母亲也从没有说起过她那时的心情。但是我活了过来,我仍然是母亲一个活着的孩子。
  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母亲拾掇家里那些破破烂烂的旧物时,我看到过一双没有做完的小花鞋,淡蓝色的底上开着一些细小的花,两三寸大小。我好奇地拿来把玩时被母亲看到,问起是谁的,她只淡淡地说是曾给你做的,你差点死掉了,就再也没有话了。
  据说,如果一个人没有死去,那么当时给他准备的一些东西是不应该做完的。这样那个人才能够活下去。当然这是迷信。相信读过书的母亲是不会相信这些说道的,但是母亲那些困难的日子里她是多么的希望我能够活下来,她以这双没有做完的鞋子在坚定着她的信念
  也便是这双没有做完的鞋子,让我看到当年那个故事情节的紧张。同时我也看到了一个故事的结局,同样我也看到了一个故事曾经怎样惊心动魄的演义在那个低矮昏暗但却温暖的茅草一般的小屋子里。那是几天几夜心灵和肉体的煎熬,几生几死的争夺?
  如果说这是我从死到生的一次无序的交接,那么在此后的十几年里母亲与我又是经受了什么呢?现在我可以这样说:那病魔长年伴着我,它却是属于我和母亲的。它是我们母女共同要对付的敌人。
  这时,我依然看到了那两间小小的茅草般的房子,那微微暗淡的屋子,夕阳照不到它的屋内,夕阳再公允也不能够照耀到它,它太矮小了;因此只有昏暗的灯光伴着长长的寒冷的夜,窗外是一声比一声更冷更寒的风的嘶吼。我身体卷缩着,疼痛让我无法吃任何东西,更无法正常睡眠。更凛冽的痛穿透我的身体让我大声地呻呤,一次痛就是一次锥心的折磨。母亲看着我,与我一样地痛着,并用她柔软的手抚慰着我,为我解除一点点痛苦。疼痛长久的让我战栗不止时母亲即使是在漆黑的夜里她也会背起我走出村子。哪里有医生,母亲就奔向哪里,而不管前方是多么黑的黑夜。在那样的夜里我伏在母亲的背上,四野一片漆黑、眼前却是一片苍茫。母亲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一种希望走着,跌倒了可以再爬起来,再跌倒了再爬起来,再爬起来,爬起来!
  面对这样的生活母亲心中的希望在哪里?阳光照耀下的黎明在哪里?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达尽头?
  这样的命运。这是我的命运,还是母亲命运?这还是我们共同的命运?这样的命运是十几年还是几十年?母亲无法预知,也没有任何人能告诉她。
  
  四
  在母亲去世后的某一年、某一天,一个相师突然闯进了我的办公室。那天那层办公楼里只有我一个人在。发现了陌生人后我问她你找谁。她说她是相面的。这多少让我有点手足无措。我不知是应该赶紧让她走还是让她留下。这样想着时就希望在楼道上能突然出来一个或半个人,帮我解除面前的尴尬。可是这是不可能的,在那个下午,它安静的象在故意地制造着一种气氛。
  窗外,蓝天白云,清风习习,阳光温柔。那个相师她不离我左右。而我却极想找到一个同事或者突然的闯入者。但是我很失望,在那个安静、神秘的下午。
  这之前因为工作,总要去参加一些学习之类的活动,在途中的路旁遇上相面卜挂的人也经常有,他们见到我总是问相面吗或者算挂之类的话,我总是摇头拒绝,他们也就三缄其口。
  今天,她却直奔主题,不容分说跟在我的身后,说,小妹你很善良
  我想这是她的蛊人之术,但我的确善良
  她说从你的眼睛可以看出来。
  我想这还用你说呀。我想我的善良很大一部分承继了母亲的。一部分要归于那些曾在我身上肆意妄为的病魔。他们让我可以在任何时候都心存善意的去面对一切,因为生命的来之不易。
  然后她说你不是心很手辣之人,你总是凭着你的愿望去帮助别人。
  我想这也很对,而我喜爱帮助别人同样是因了母亲的教导。
  她还说了许多的话,但于我来说那些都不过是一些泛泛之言,任何一个相师都可以说出几套这样的话来。我想。
  
  她的相术征服了我的心了吗?我想未必。我从来不相信占卜和相面之类,如果说我还能够承认这些的存在,那只能说是我把这些当作了一些人需要生存下去的手段。而另一些人在某些时候需要他们语言的技巧,给予安慰,给予心灵的洗礼和道路的指引。而我不需要。蕴蓄着我心灵的是一些别人永远不会了解的东西。这个东西只有母亲知道,只有真正了解过我的那些人知道。
  但是,我能够在这样的一个日子听一个素不相识的相师来说一些任谁都爱听也都想听的话,那也只是我存有一个不过是给自己无聊的生活做一个印迹的想法。那么她握着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跟我说过的话,又为什么使我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心灵的震撼?
  她说:你的根很弱。我是说你小时候,你的命,你现在能够活着站在这里,是因为你母亲心肠好,不然今天就没有你这个人。”这些话直来直去,没有一点遮掩。更没有一丝的做作。但却让我在那一刻忽然感觉她身份的不一般,更有一丝的迷茫和恍惚在我的心里盘亘着久久不肯散去。
  她是受了谁的指令来告诉我这些。当所有的往事渐渐在我心底明晰起来时,是谁让她来给我做出最后的结论?她为什么对我的身世了如指掌?那么长远又暗藏了多年的往事,她都知道。难道是我的一举手一投足给了她信息?还是我在一颦一笑间向她透露了玄机?更或者,我手掌上横竖交错的一切沟沟壑壑真的能说明一切?那一刻我真想说出一句话:“难道所有的一切她都看到了吗?”
  也便在那一刻,先前对于相面和占卜的疑惑顿时烟消云散了,一切心里的戒备全部解除了。她的话让我心跳加快血液上涌,让我眼圈红润鼻子发酸。就如我看到了生命前夜里的一个个另人心伤的场景、一个个揪心的片段一样。我无法再去和她细究什么手段,也无法再和她讨论一切真伪。我心甘情愿的奉上对她的报偿,快快挥手让她走人。

  
2004年夏为记念母亲而作
责任编辑可儿 
                         (散文编辑:江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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