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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腐王

时间:2011-08-13 21:20散文来源:本站原创 散文作者: 红桃十点击:
        

  那时候庄里会做豆腐的并不多,能够做成顶呱呱的豆腐的人就更为凤毛麟角了。在我的印象中,庄里的张大爷做的豆腐最好吃,不但看得让人舒心,吃起来也水嫩水嫩的,好像没有经过牙齿的咀嚼,就软绵绵的滑进了肚子里,让人受用的不得了。儿时傍年根时,我和小妹就缠着父母,一定早点到生产队豆腐坊张大爷那里做上几盘豆腐,这样过年时我们就可以大饱口福了。
  
  说不清张大爷是什么时候到生产队专门做豆腐的,总之张大爷做的豆腐好吃,不但是庄里人公认的,而且在十里八村也很有名气。久而久之,人们就不叫他的名号了,而是专门叫他豆腐王。张大爷虽然跟我同姓,却是地道的外乡人。听我父亲讲,张大爷是全国解放那一年举家从河北迁过来的,带来了五个如花似玉的闺女。这五个闺女不但个个水灵,而且脑子聪明,长大后四个闺女嫁到了县城,最小的闺女嫁到了省城里,据说小女婿还是个当官的。张大爷有这五个有出息的闺女,自然福星高照,让一庄的人羡慕得直流口水。
  
  但张大爷让人羡慕的还不只这些,他还有拿手绝活呢!那就是做豆腐。据说张大爷做的豆腐之所以又嫩又香,是因为有祖传秘方。当张大爷将磨好的豆浆倒进生产队那口大铁锅时,他就将瞧热闹的人统统轰走,把门插得死死的,谁也不晓得屋里的大爷往冒泡的大铁锅里放了些什么,一来二去,搞得神神秘秘张大爷的名声就更响了。进了腊月,连外庄的人都会扛半麻袋的黄豆来,专门让张大爷做过年用的豆腐,当然工钱是免不了的。就这样,张大爷和老伴的日子就愈发的滋润了。闲着没事的时候,张大爷就喜欢咪上两盅,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菜,无非是一盘炒鸡蛋和炸花生米什么的,但张大爷却喝得有滋有味。看得出,张大爷对自家的小日子相当知足。时逢夏天,我时常看到张大爷光赤着背,坐在自家小院方桌旁喝酒。尽管头顶上的日头很毒,但所有的光线都被院子里的两棵大杏树给挡住了。瞧着张大爷悠然自得的神态,不知咋的,我心里生出了羡慕,就不自觉的凑了过去。这时张大爷会夹挟一筷子菜,很亲热的让我吃。
  
  有一回在饭桌上,父母拉呱说上面正在调查张大爷呢,张大爷之所从河北迁过来,是因为出身问题,因为他解放前做过伪保长。母亲一边扒拉着饭一边嘟囔:怎么看豆腐王都不像坏人呀……尽管如此,庄里的人还是喜欢吃张大爷做的豆腐,张大爷呢?对上面调查他的事情并不知情,他依旧逢人笑眯眯的,咋看都像我慈眉善目的亲爷爷。
  
  庄稼人一年四季忙得晕头转向的,但纵使再苦再累,这大年也一定要过好。跨进腊月的门槛,庄里就洋溢着喜庆的气氛了,家家户户忙着杀猪,忙着到县城里张罗年货。最忙的要数张大爷了,不但庄里人找他做豆腐,连外乡人也找他做豆腐。小时一到年关,我就和庄里的孩子经常往生产队跑,看张大爷做豆腐。磨盘就在生产队的办公室里,一头毛驴被罩着眼睛,围着磨盘不停的转圈,那泡好的黄豆均匀的撒在木槽里,磨出的豆浆嘀嗒嘀嗒的落在下面的铁桶里。张大爷坐在一旁的土炕上,不时的打盹,瞧见铁桶里的豆腐快满了,就提到隔壁房间,倒进锅台那口大铁锅里。这张大爷长得人高马大,脸色泛红,虽将近六十的人了,身子骨却十分的硬朗。他扎着的那道围裙洗衣得干干净净的,就连身上穿的那套青衣也是整整齐齐的。张大爷常跟人说:一个做吃的人脏兮兮的,谁敢吃他做的东西……开始点卤子时,张大爷就像赶苍蝇似的,硬是把我们这群毛孩子从屋里赶出来了。
  
  我和小妹知道,当父亲把黄豆提到生产队张大爷那里去时,我们快活的日子就很近了。果然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张大爷就在房门外粗声大气的吆喝起来了,母亲急忙开门,张大爷将扛在肩上的豆腐盘子稳稳当当的放在灶台上,然后就马不停蹄的扛第二盘去了,他一脸的满足和慈祥。这天早晨,我和小妹破例每人分到了一块水灵灵的白豆腐,吃得嘴巴子巴叽直响母亲留了一盆鲜豆腐,余下的放进大皮缸里冷冻起来,因为这些冻豆腐要吃到整个正月哩。
  
  这年一眨眼功夫就过去了,庄稼人就张罗着开春的事情了。在庄里,张大爷是唯一不拿工分的人,但他给生产队的创收却最多。由于庄里庄外的人都找张大爷做豆腐,那生意是不愁得做的。人们可以用黄豆直接换豆腐,也可以用钱买,小块的五分钱一块,大块的一角钱一块,除掉成本和上交生产队的外,才是张大爷净赚的。平日里不如过年,生意自是清淡了许多。张大爷夜里做好豆腐后,每天一大早就扛着豆腐盘,从一个庄扛到另外一个庄,由于张大爷名声响手艺好,一般走不过两三个村庄,那一大盘子的豆腐就光了。
  
  印象中张大爷在庄里日子过得是最快活的,除了卖豆腐外,还有五个闺女偶尔给他和老伴钱花。有一回过年,五个宝贝女儿都回来了,连小孩子都带来了,家里热闹得不得了。张大爷给我们送做好的豆腐时,一张老脸简直乐开了花!他随手从口袋里摸出几个糖球来,说是闺女们带过来的,丢给我和小妹吃。望着张大爷离去的背影,母亲说这是你张大爷高兴呢,你们长大以后要像他们的闺女有孝心就好了……
  
  但厄运却一棒子砸在豆腐王张大爷身上!张大爷出事的那年秋天,我刚好十岁,亲眼瞧到他被县里的公安押上了吉普车。张大爷是半个月后躺着回来的,人高马大的他卧在单架上已经一命归天了。据说张大爷拒不承认他解放前当过伪保长,当伪保长的是他一个远房的亲戚。审讯人员说你做豆腐聚检钱财,你这是想反攻倒算呢!张大爷被提审来提审去,觉得自己很委屈窝囊,结果急火攻心,老毛病高血压又犯了。等看护人员发现时,张大爷已经僵卧在床多时了……
  
  豆腐王张大爷是第二天下葬的,庄里能跑路的几乎都过来给张大爷送行。张大爷卖豆腐的钱被没收了,老伴一时买不起棺材,就用家里的一口老柜当做棺材。当张大爷被埋进土里时,立在一旁的我这才猛然想到,我往后再也吃不到张大爷做的又香又嫩的豆腐了……但张大爷一家的悲剧还没有结束。嫁到省城的小闺女被迫离婚,因为当官的女婿怕影响到自己大好前程,就彻底跟张家划清了界限。女儿是跟母亲一路唱着歌回到庄里的,不论冬夏春秋,疯疯傻傻光着身子到处乱跑,后来掉进一口井里活活淹死了。张大爷的老伴给张大爷和女儿的坟头烧了纸钱,就投奔县城里的四个闺女去了,自此张大爷一家在庄里永远消失了。
  
  尽管家里过年时依旧有豆腐吃,但我再也吃不到张大爷做得那般好滋味的豆腐了。母亲说要是你张大爷在就好了……母亲说这话时,不由得轻轻的长叹了一声。我倾听着母亲的唠叨一声一吭,我在脑海里描绘着张大爷那和蔼可亲的模样。依稀听到大嗓门的张大爷在庄里那高吭有力的吆喝:豆腐喽!谁买豆腐喽!来晚了就没得吃的了……2600字

                         (散文编辑:江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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