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入秋
　　一场雨确定一个季节。
　　
　　昨天还是夏日炎炎的感觉，今天温度陡降20摄氏度，天气一下变得秋凉。我匆匆收拾行装，回到久违的家乡，忐忑不安的心境自责着我，父亲还好吗？9月19那个日子，该是父亲的生日了，今年父亲89岁，按照农村的习惯“男做进，女做出”，论理父亲应是90高龄的大寿。
　　
　　未到门口，父亲的身影已模糊在我的眼前。去年也是这个时候，父亲的大腿骨折，从此不能行走，他整天靠在那张老床上，一动不动，等着日出日落。父亲很悲观，他说他不可能好起来，现在只有等死。我们都宽慰他：“骨头离肠子还远嘞！”这时父亲笑了，他不愿死，他想多活几年，看看世景儿。
　　
　　老远瞧着父亲坐在门前，一架凉椅朝着村口的方向，像一只整装待发的船。父亲全身“武装”，他头戴一顶帽子，那是他女儿用毛线编织的。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茄克，这是我“赠予”他的礼物。两只脚被厚厚的袜子裹着，特别是他的痛脚，一点受不得凉。整个看来，父亲更加老态龙钟，他毕竟已是耄耋之人。
　　
　　我向父亲问好，他见着我很高兴。问长问短，工作怎样，一家人身体如何，孩子有长进吗？父亲一辈子就是这样，谨小慎微，担惊受怕，成为他的性格特征。我一一作答，每个答案都力求完满，让父亲放心，让他皱纹交错历经沧桑的脸庞充满笑意，只有这样我的心中才觉得无愧与踏实。
　　
　　这是一个秋凉的夜晚，没有星辰，嗖嗖的冷风将窗帘掀起又放下。我睡不着，今夜无眠。几十年的城里生活，一切习惯成自然。今天回到老家，回到生我养我的这块土地，这座曾经炊烟袅袅的庄户人家，好像变得十分的生疏和不可思议。我听见父亲均匀细腻的鼾声，和着窗外的秋风，那么自然与协调。远处不时传来几声狗吠的声响，大地出奇的静谧，秋天来了。
　　
　　一年四季，春灵动着生命的气息，夏是万物蓬勃向上的时令，冬默默孕育着缠绵的种子，只有秋天分不清她的作为，是好是坏，褒贬不一。在这个秋天里，父亲又老了一岁，额上的皱纹如沧桑的古树，摸着让人磕手。夜阑人静，我躺在冰硬的床上，好梦难成，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
　　
　　两年前，父亲并不如此，他还能拄着一根拐杖到重庆来看我，在大会堂前的广场上蹓跶，在三峡博物馆里细细地瞻仰丰碑一般的“阙”，并与之合影留念。而今父亲也成了一道“阙”，不能直立永远只能坐卧在村口的一道残缺不全的“阙”。
　　
　　人生如季节的转换，有时好好地工作在一个单位或者生活在一个地方，等你熟悉了一切后，突然因为变故，就不得不离开那里，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所有的习惯和爱好都得从头再来。然而生命就不仅仅如此一个“习惯”而已，昨天还是身强力壮气宇昂轩，今天一大早就有可能走进病房躺在床上，甚至一蹶不振。
　　
　　回家这一趟，家里其他没有多大的变化，门前的麻柳随着秋天的临近，叶子开始翻黄，各种瓜果成熟蒂落，山还是那座山，梁还是那道梁，房前屋外，感觉变化的仍是父亲，我要大声的对他讲话，连带手势，他才能够一知半解地理解我的含义。几个月不见面，父亲的眼皮发红，看东西十分地吃力，往往还要靠微弱的听力来判断说话人的身份。春夏秋冬，四季如常，而人生无常。父亲变化得太快太快，在这个秋天的季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