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三八妇女节前夕
　　
　　我从来没有和我的外婆见过面，即使在开满油菜花桃花时节蜂蝶蹁跹嗡嗡嘤嘤着的浪漫的梦里。我，更没有现代九零、零零代的青少年们富有传奇色彩的想象幻想和玄幻穿越时空黑洞的本领。我对外婆的认识只是在以前外公家苏州河边阴暗潮湿的家里的墙上，在白炽灯昏黄中见到的那张泛黄已久的相片和更多的是听从母亲的嘴里才得到外婆的更多的生平信息的。
　　
　　那张挂在墙上的泛黄陈旧的相片中的外婆，虽然慈祥依旧但是人显得苍老，仿佛能见到眼神透露出来的对命运前景的一丝一缕的担忧和对她生养的孩子们的成长里的牵挂，那是她才只有三十多岁呀，相貌居然和六七十岁的老人相仿。梳着鬏髻盘头，显露出一脸的疲惫和岁月磨难的沧桑，眉头是揪紧紧锁着的，时时刻刻让人感到相片上的她在九天云霄之上还在关心着她的孩子们的生长过程中得一举一动呵。古诗中说“悠悠慈母心”，这张挂在外公家墙上的泛黄了的外婆陈年的旧相片就是对这句诗的最好的注解。
　　
　　外婆出生在江南桃红柳绿小桥流水有着古典雅气的绍兴水乡的小镇上，过去也是一户有钱的人家。可是就像中国传统家庭那样富不出三代，祖上吃苦耐劳辛勤耕耘积累下来的财富传到了到了外婆父亲这一代便被富二代的纨绔子弟们贪图享乐奢侈靡费败落成了一个连徒有虚名都不如的空壳。在外婆七八岁那年，外婆的父亲便典当了家里仅有的一些值钱的东西，不顾老母和妻子和两个女儿。不辞而别撒手外出听别人说是闯荡世界去了。使得外婆家的今后的生活更是雪上添霜。外婆从小就穿着破旧碎花布的衣衫，在寒冷的春季挑野菜，挖春笋等来填饱肚子，长期的营养不良，外婆成了村子里长得瘦瘦弱弱好似豆芽菜的黄毛丫头。脸色苍白，头发稀疏泛黄，头上松松地扎着两个小辫，清秀的脸上只有两只水汪汪咕噜噜转动着的眼睛里才显示出女孩儿的神韵和可爱。
　　
　　贫穷的家里没田没地破破烂烂，风雨飘摇。为了向今后讨生活，外婆的母亲在邻人的介绍下，咬了咬牙带着大女儿，丢下年幼的我的外婆和婆婆，去了上海一家叫做姚工记的铁工厂家的老板的家里当娘姨（佣人）。外婆从此和自己的奶奶相依为命。勤快的外婆从小懂事帮着年老的白发苍苍的奶奶挑野菜，摘野果，上山砍柴火，下河捞田螺和螺丝去小镇上叫卖。每每路过小镇上看到有钱人家的小孩欢天喜地地背着书包去上学堂便羡慕的要命。有时候就会情不自禁地远远地跟在后面，去学堂里看个究竟。更实在一家私塾前徘徊不定，留恋往返。有邻居就把外婆的举动告诉了她奶奶，老奶奶听了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她也知道小孙女拾得柴火和采摘的果子也比以前少了，但是她不忍心去责怪年幼的孙女，本来嘛谋取生活的事不是孩子干的事嘛！怪就怪那个纨绔子弟不孝之子，老奶奶心里愤愤道。有一天年幼的外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挎着有着半篮子野菜的篮子一边哭着一边不停地抹着眼泪急急地跑了家里，一头扑向奶奶的怀里，哭着对奶奶说：
　　
　　“奶奶我要念书，我要念书！”原来那天外婆早早来到那个私塾学校，被有钱人家的孩子发现了便来欺负她，
　　
　　“钱是我们出的，先生是我们出钱请的，穷瘪三出不起钱快滚蛋！”几个调皮的有钱人家的男孩子竟然对外婆推推搡搡，把外婆推倒在了地上，跌破了手脚和脸蛋。于是受了伤害，受了欺负和委屈的外婆哭着跑回了家。奶奶心痛的无言以对，一下子搂抱住外婆，祖孙两个搂抱在一起痛哭了起来。老奶奶长吁短叹着只得耐心的劝告小孙女，等以后有钱时一定送她去上学。懂事的外婆这才点了点头，止住了哭声。从此以后外婆再也没在奶奶面前提读书二字。只是比以前更加早早起床，挑好野菜，坎玩柴火。算计好时间等那个私塾开课时悄悄地躲在室外的窗户下偷偷地听课，用树枝在泥地上写字，把课堂上的知识用心的铭记在心。在砍柴和挑野菜时累了时坐在石头上，用树枝在泥地里一笔一划的认真地回忆书写着今天私塾里先生布置的作业。
　　
　　终于有一天外婆在私塾教师外偷听课的这个举动被正在私塾里讲课的先生发现了。先生布置好课堂作业后就悄悄地来到了我外婆的身边，外婆正在地上模仿着一笔一划用树枝在跟着书写作业呢。先生默默无声的看着聚精会神在地上写字的我的外婆，对外婆轻声细气和蔼的说：“小妹妹，写得不错呀，就是那个字漏了一笔。”先生的一句话把正在聚精会神蹲在地上一笔一划写字的外婆吓得一跳，急忙抬起头来一看，居然是那个私塾里的先生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吓得外婆急忙扔下树枝急忙拿起装有野菜的破篮子逃开去。被那先生伸手一把抓住了。
　　
　　先生和蔼地对着我外婆笑着说“呵，小妹妹，别怕呀！我是知书达理的教书的先生可不是山里的吃人的老虎，不用怕的。喜欢读书吧！这很好呀，先生就是喜欢爱读书的孩子，既然你喜欢读书就来这儿读书吧！”起先还惴惴不安等着先生处罚训斥的外婆听了先生的话，心里一酸。两行热泪不知不觉的夺眶而出。先生蹲下了身子从长衫的衣袖了掏出了手帕，擦着外婆的眼泪说：
　　
　　“不哭，不哭。呵，我早就听同学们反映了，说有个穷黄毛丫头偷听上课被男同学欺负了。哦，原来就是你呀，别哭了，我已经批评教训他们了，有我先生在以后他们不再会欺负你了！以后你就来上学吧！家住在那里呀，我去你家同你父母谈谈，让你来这儿上学！”外婆听了先生的话很是感动。对着先生直摆手，不愿意先生去家里。头也直摇。先生好奇地问她“小妹妹难道你不喜欢读书？”“不不！”外婆小手直摇抹着眼泪吞吞吐吐说：“我我家没钱。”先生听了外婆的话愣了一下“哦”的长叹一声。用手深情地抚摸着外婆瘦弱的身子如有所思地默不做声的点了点头一把握着外婆稚嫩的小手拉着她慢慢地走了开去，来到了课堂上，把她介绍给了正在上课的男女同学，并以外婆的行为和热爱读书的精神为他们的榜样希望珍惜爱惜自己的学业，并当场宣布外婆为新的学生。外婆站在私塾先生老师的讲台前感动得热泪盈眶，整个教室安静的鸦雀无声，接着迎来的是热烈的鼓掌声。晚上外婆家里迎来了不速之客不请自来的——私塾先生！看了了解了外婆家的家境，向老奶奶提出去条件包刮书本作业本不收一分一厘免费让外婆前去念书。老奶奶和外婆感动无话可说，激动不已。每当外婆忙完挖野菜和砍柴的家务后就顾及不上吃上一口菜糠的稀饭，就来到私塾上课。和蔼的先生就会私下里把她拉到没人的地方，问她吃饭了吗？饿了吧。说着从长衫里面的口袋里掏出一个香喷喷热腾腾烧饼塞到了外婆瘦弱稚嫩的手里。外婆拿着先生给她的烧饼感动地向老师深深地鞠了一躬，眼睛里已是漾满了感激地泪水。“吃吧，趁热快吃吧！”戴着厚玻璃镜片眼镜神情和蔼心疼的老师催促着，看到外婆咬了一口烧饼后才快速的离去。好香甜的烧饼啊，饿极了外婆咬了一口，津津有味的嚼着，恨不得一下子把烧饼一口吞下肚去。刚吃了一口她又不舍得了，扳开一半留着用布包好放进了衣服口袋里去，好让年迈的奶奶品尝一下烧饼的美味。
　　
　　先生老师是个中年人，长方形的脸有棱有角，棱角分明，胡子拉渣。炯炯有神的眼睛，深邃的思想。既严肃有和蔼可亲。挺拔竖起的头发，有着坚定果敢的毅力和智慧。黑边框的深邃的厚玻璃眼镜后面闪动着睿智的光芒。他，穿着灰布长衫，围着常常的花格子的灰色的围脖，讲起课来时声调悠扬顿挫，比喻生动，清晰明了，又不缺幽默。非常有魅力，常常赢得同学们会意的笑声。两三年后闹革命党，先生老师便不知了去向，小镇上的人们议论纷纷猜测着那个中年人老师可能就是隐居在哪里的革命党人，只不是人们猜测而已，外婆从此又失学了，好在她此时已经认识了不少字了，能看懵懵懂懂的懂读懂了报纸和书籍。又过了几年外婆的奶奶因病过世了，外婆的妈妈才从上海来把她带去了上海。巧的是外婆的奶奶去世没些天，多年没见的她的父亲居然从东洋回来了带回来些日本的日常生活的东西，上坟祭奠了他的母亲。既没有留钱也没有和妻子多说话，更没有说起他在东洋的情况。抱起外婆用胡子渣渣的脸亲了一下，又一去不复返了，据传说他在东洋已经有了家室。
　　
　　外婆到了上海过了些年她的妈妈我的太外婆把她嫁给了同在姚工记当厨师我的外公，尽管外婆一百个不满意，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也无可柰何地嫁给了酒鬼饭囊鸡扒命的外公（外婆私下里算命，外公属鸡算命先生说外公是吃小饭不成大气候的鸡扒命。）心里总是闷闷不乐。
　　
　　外婆嫁给外公后没些年就辞职离开了姚工记，自己做起了买卖水果和蔬菜的小生意。生下我妈和阿姨后，不愿意让酒肆糊涂的外公死不死活不活的养活一家人，争取做一个人格独立的职业女性。看了《申报》上的招聘广告，就应聘去了当时解放以前的国有企业——商务印书馆工作。起先在织丝车间工作，没多久由于外婆识字较好就被领导看中去了排字车间担任排字员职员，薪水大涨发的都是好几十元银元大洋，家里的生活有了很大的改进。进了商务印书馆工作外婆的精神气色也好了许多。可是好酒的外公竟然把他的水果摊子摆到了外婆的单位门口去吆喝买卖了，这样要强的外婆在一帮小姐妹面前好没面子。于是把自己辛辛苦苦积淀下来的大洋，托开柴火店的姐夫，另外给外公在离开商务印书馆远的地方开一家柴火店，买卖倒还可以。外婆还没过上几年舒心的日子，就爆发了“八一三”小日本鬼子，进攻侵略上海。闸北一代大轰炸，外婆外公开的柴火商店被小日本飞机的炸弹炸毁了，商务印书馆也遭遇轰炸，准备迁去香港。那时候商务印书馆待遇还是不错的，外婆生小舅时还享受了全薪的产假呢，家属看病还有报销一半的小劳保和生活补贴。商务印书馆搬迁去了香港，外婆就失业了，柴火店又没了，生活的很艰难，又是挤抢户口米，外公只知道喝酒，家里里里外外都有外婆操心，因此外婆心里很失望，身体每况越下，终于口吐鲜血一病不起。她在商务印书馆里的一批小姐们阿凤、阿红，阿玉，阿芳等经常来探望安慰她。那时候她的商务印书馆里的小姐妹都是家境颇好老板家庭的有点文化的知识女性，看到外婆的贫困的家境都为外婆嘘唏不已。说外婆小时候父亲的不负责任而吃够了苦，嫁人又嫁了个酒鬼，真是不幸。正是命苦，命被苦花藤蔓缠绕了一世。
　　
　　小姐妹中尤其是东新桥外婆（她是外婆在商务印书馆时的最要好知心的姐妹）为外婆忙里忙外，坐着家里的包车来来回回，自己掏钱请医生为外婆看病。问寒嘘暖，买这买那，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外婆家里拿。要不是小日本鬼子的侵略我外婆也不会去世的那么早，生活的那么的苦。
　　
　　隔了一年外婆在刚过完春节时就离开了人间。她临去世前紧紧拉着东新桥外婆的手把她身后的我妈等四个弟妹托付给了她，才依依不舍的离世去。为此东新桥外婆还大哭了一场。东新桥外婆在外婆离开人世后，就忠心耿耿的实行自己对好友外婆的承诺，每隔三差四地前来探望我妈她们，为她们及时带来最需要的东西，些小的袜子碗筷都悉心买来，冬天的棉衣棉鞋那就更不用说了。我妈和舅舅她们，也把东新桥外婆当做自己的妈妈了，这种外婆带来的关爱的友谊一直保持到前两年才刚刚去世了得东新桥外婆离去。她活着时一直认真地一丝不苟的履行着自己的诺言。小舅罹患白喉生命垂危时她更是焦急万分，托医看病无微不至，守候在病床，直到转危为安才放心回去。像是完成了一件重大的使命。我在小时候也经常跟着父母一起去拜望东新桥外婆。老一辈人的情义真纯洁，让人感叹不已。东新桥外婆真是我外婆的一生的知交啊，这种诚挚的友谊令人惊叹，敬佩不已。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句诗不是对东新桥外婆人格魅力的最好的写照吗！这也是现在社会所缺少的高尚的品格啊！东新桥外婆活到九十七岁才离开人间和她最要好的最知心的好姐妹我的外婆相聚在天堂，她毫无愧疚的吐了口气对我外婆说：“我终于完成了好姐妹你的托付，我可以安心地和你相聚在温暖的天国里共叙万古长青的友谊呢！
　　
　　啊，苦花藤蔓缠绕的外婆，古往今来人们一直感叹人生难得一知音，像这样的知音不是您拥有了吗？！在不幸中你还是幸福地，因为你有了知音难得的关爱友谊之情，还有那个教您文化知识的那个可敬可爱的先生，您在不幸中遇见了幸运，这也是您一生最大的幸福和幸运了。
　　
　　我仿佛听到从鲜花盛开的阳光明媚的天堂里传来了的外婆和她最挚爱的小姐妹东新桥外婆相聚时传来的爽朗的笑声……..
　　
　　发稿於2012年3月7日星期三，上海西郊龙柏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