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字纸的太外公

王尚桐

民国时期，学校中有一种收字纸的职业，多半是由性格平和识点文字的老人担当。我的太外公就是一位收字纸的老人。

每日下午放学以后，万字汇小学内，校园一片静谧，太外公背着竹篓开始了捡字纸的工作。他把每个教室的字纸篓的废纸倒入大竹篓内，再把每个纸篓刷洗干净，送回各自教室。最后，太外公去清理教师办公室的字纸，大竹篓装满了，太外公背着竹篓，缓缓向城外走去。

出城之后，在城墙根下，找一块洁净之地，开始了分拣工作。有字的放在一旁，无字的纸称为“甜纸”，放到另一旁。太外公怀着敬畏和虔诚，点燃字纸，青烟袅袅升起，字纸化为只只灰蝴蝶，在青烟中翩翩起舞……

回到家中，太外公将甜纸交给外婆，外婆仔细的将每张纸展平，喷点水压在青石板下，积攒多了，外公将甜纸装订成一个个整齐漂亮的本儿，用毛笔工工整整写上母亲的年级和姓名，理所当然，一张张甜纸变成了母亲的作业本。

太外公做着收字纸焚灰的工作，在学校中，受人敬重，无人歧视。老师见了，客气的称：“尚伯”，孩子们则亲切的呼：“尚爷爷”。大家都知道，若对收字纸的老人不敬，则如同亵渎字纸一样，会遭天谴。

每到月底，母亲放学回家，太外公笑眯眯的迎在门口，用手指向厨房门口一指，心领神会的母亲像箭一样冲进厨房，掀开锅盖，铁锅内瓷盘里摆放一只焦黄的芝麻烧饼和一枚红鸡蛋。那是太外公发工资了，尽管是区区可数的几枚铜板，也令全家人高兴不已。

太外公默默地做着收字纸的工作，冬去春来，日复一日，风雨无阻。心境淡泊恬静，不浮不躁。但是，老人须发越来越白，腰背越来越弯，手中多了一根拐杖，伛偻拄杖，步履越来越蹒跚。人们常说，老人是疾病的最佳攻击者。太外公活到九十岁无疾而终。邻居们啧啧称奇，一致认为：老人收字纸积善积德，仁者高寿。

长大了，读了汪曾祺《收字纸的老人》，才对收字纸焚灰有了更深的体会。又看到《文昌惜字功过律》，才知道此类惜字爱字的训诫不止一篇，就连印光大师说其善恶报应也是言之凿凿不容置疑。

以前，对收字纸的故事，听过总是不以为然，觉得有点愚昧和迷信。现在想来，字纸告诫我们：写字者落笔要谨慎，文字应高洁，对文字应敬重。对今天的人们，要求他们对神圣不可侵犯的文字毕恭毕敬，那已经是不可能了。

仓颉造字，多么辛苦，写下各种文字的人也不容易。如今，在纸上写字越来越少，但是，各种印刷的字纸却越积越多。不要恶意贬损中国文字，爱字，惜字，敬字，不要将珍贵的字纸送到污秽之处，这就是我们共同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