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天,襄阳的暑热还没有完全褪去,只是早晚稍稍有了些凉意。从全军各部队考入军校的我们,带着对军旅新生涯的憧憬,来到了位于襄北的那片热土,跳下那辆军绿色的大卡车,背上捆得严严实实的背包,走进那红砖红瓦的老房子,成了军事经济学院襄樊分院的学员。这里是原总后五七干校的旧址,岁月仿佛刻意遗忘了这里,即便是荏苒的时光已经悄然行至新的世纪,这里却仍然停留在那激情燃烧的岁月里。 学校的面积很大,分成南北两个院子,南院是教学活动的主要场所,也是教员和大部分的学员所住的地方。而北院仅有三个学员队,我们队便是其中之一。不管是南院还是北院,除了机关楼和教学楼外,其余都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前后建的老房子,一些早已成了危房,开裂的墙缝足足有食指那么宽,早晨的阳光便乘隙而入,暗幽幽的屋子里那一尘不染的神话便不攻自破。 老蔡,是我们的教导员。之所以称他为“老蔡”,其实更想表达的是一种尊敬。排除那种“自来熟”的例子,当面称呼某人为“老某”,想必是建立了亲密友谊,才会如此脱口而出。而对于那些令人敬畏的长者,我们是断然不敢用这样的方式去称呼的。那个时候的我们,从不敢当面称呼老蔡,只是在学员之间悄悄地流传着。 老蔡,其实并不老。初见时,他的年龄应该还不到三十吧。一头浓密的乌发,二八的分界线却并不像楚河汉界般的分明,或许他从来就没有刻意打理过,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掩饰不住凛然坚毅,眉宇之间英气逼人,红润的脸庞上,永远镌刻着军人的坚毅。 而这样仔细地端详老蔡,多半是在午后那斑驳的阳光下进行的。那时候,学校的房子比较紧张,每个学员队并没有像样的活动场所,只能因陋就简。于是,队部门前的空地便成了不二选择。在斑驳的树荫下,伴随着白杨树的“哗哗”声,老蔡给我们讲述成克杰、胡长清的案例,教育我们当再大的官,如果路走不对,最终也是黄梁一梦。老蔡给我们进行婚恋观教育,一句“堂堂大军官,还愁找不着对象?”惹得我们哄堂大笑,却在不知不觉中着了他的“道”。 那时候,部队各级都在学唱《军人道德组歌》。学歌的时间一到,老蔡就会安排人,把他那台电视机搬到白杨树下,播放起教学光碟,老蔡准会和我们一起,一句一句认真地学唱,他的普通话并不怎么标准。“头顶边关月,情系天下安……”歌声里的明星字正腔圆,而歌声里的老蔡,却怎么也甩不掉浓浓的武汉味,“月”字永远都会被唱成“luo”,连他四岁的儿子洋洋都会唱武汉味道的军歌,我们总会忍俊不禁地乐呵着。 那时候,《流星花园》《寻秦记》等几部电视剧在军校里悄然流行的,给单调的生活带来了诸多欢乐。而电视连续剧似乎有着神奇的魔力,一集终了,总归会留下诸多的悬念,让你迫切地想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如果间断了观看,心头便如钩子挠了一样的难受。所以,只要老蔡一出门,学员们都会迅速溜进老蔡的办公室,麻利地打开影碟机,放入光碟,津津有味地追起剧来,连隔壁队的学员都会过来“蹭剧”。踮着脚的,站在小马扎上的,搂肩的,狭小的房间里挤满了人,像极了佛前神态各异的十八罗汉,只是数量多些罢了。 我是老蔡的文书,收拾办公室是文书的工作内容之一。面对散场后的一片狼藉,心里总归要生起烦恼。有时,老蔡前脚走,后脚我就锁上了他的办公室。而没有什么可以阻挡那些追剧的魂灵,兄弟们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开锁的钥匙,这下,我可守不住老蔡的门了。 老蔡,似乎从来没有抓住他们的现行。 靶场边上,那大片的花生熟了,老蔡就带着全体学员去帮包地的老周收花生,老蔡收的很认真,而我们这帮捣蛋鬼,总会趁着老蔡不注意,偷偷地剥着往嘴里放,那些刚见空气的粉色花生米,依然鲜嫩脆口,味道特别好,我们一边拔一边吃,心安的理由却不尽相同。 “养胃!” “新鲜!” …… “孔乙己说过‘窃书不能算偷’,那窃几粒花生米却又算得了什么?” 而老蔡知道了,却好好地给我们上了一堂课。从此,我们对“小时偷针,长大偷金”的道理理解得更深了些。 大二那年的夏天,老蔡调到了武汉总部。此后,我们便再难见上他一面了。毕业的前夕,我到武汉去找老蔡,在他的关心下,我如愿分配到原来服役的部队。我和那帮同甘共苦的兄弟们,又从襄阳奔赴五湖四海,正亦如当初入学时的回放。三年的相聚,仿佛加长的“快闪”,虽然匆匆,却足以铭记一生。 从此,我们和老蔡,天各一方难相见。然而,他却一直是学员六队的精神纽带。偶尔听说有人出差武汉,总会问上一句,你去看老蔡了吗? 直到有了微信,有了同学群,老蔡也加入了我们的群。偶聊起追剧的往事,大伙其乐融融地回忆着那些小美好,庆贺没有被老蔡抓现行的小确幸。 “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吗?只不过是那时候学员的业余生活确实很单调……” 老蔡,其实并不“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