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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花
文◎暮鼓晨钟
一座城市，如果曾经在盛唐和大宋的诗歌里浸泡过，这样的城市就应该称得上是幸运儿。
扬州，当然算一个。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当年站在黄鹤楼上凭窗远眺的李谪仙，目送孟浩然扬帆东去扬州（古称广陵），他迷离的双眼中，一定会闪出遥远的扬州城，那里水气淋漓，繁花似锦，小桥流水，草长莺飞，铺就一派无际的旖旎春光。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这都是杜牧的诗句。为官十年，他留给扬州的政绩无多，扬州留给他的却全是燕舞笙歌，无边风月，花巷烟柳，脂浓粉溢。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是徐凝的句子，这个白头游子白身归的落拓文人，注定只能以诗传世。换个角度说，或许幸亏有了无人赏识的际遇，才让他把扬州城写得卓绝千古。 有了二分明月，扬州城古今繁华。 其实，即便没有了扬州八怪，没有了扬州瘦马，没有了二分明月，没有了瘦西湖，没有了扬州人写的春江花月夜，但还有一种花在，扬州，便还是扬州。 这种花叫琼花。 琼花树形非常美观，树冠呈球形，枝条广展，树姿优美，别有一番风韵。琼花又叫聚八仙，它开放在阴历的三月底，花开之后，满树璀璨，其大如盘，花朵构造特殊，周围一圈八朵纯白色的花，每朵由五片花瓣组成，花瓣洁白如玉，没有花蕊，透着洁净纯朴的淡雅。风来，花朵轻轻摇曳，风姿绰约，犹如雪白的蝴蝶翩翩而飞，出尘，飘逸，清秀，也好似八位素衣的仙子纤手轻扬，惊鸿一样，在风里凌空起舞。无风时，朵朵白花静若处子，气定神闲，恍若八位仙子神韵内敛，檀唇微启，围桌品茗。 八朵花朵中间拥着一簇珍珠一样的小花苞，也是洁白如玉，有人曾经数过，说是有一百零八颗之多，小花开放时，每一朵小花都抽出几丝花蕊，花蕊上顶着金黄的小帽子，错落有致的笼在花盘的中央，仿佛在玉盘上撒下了无数颗光灿灿的细小的金粒儿。 远看盛开的琼花树，就是一朵硕大的白花球，近看才知道，白花球是由无数的花盘组成，又走近些看，每个花盘原来是由八朵花和花蕊组成，再走近些细察，又会发现那花蕊原来是众多的小花聚在中央，而真正的花蕊却毫不张扬的挺着素洁的腰肢，正隐在花瓣里开心的娇笑。 “千点真珠擎素蕊，一环明月破香葩”，说的一点没错。 ?琼花的美与众不同，风韵独具，它不以花色迷人，也不以浓香出众，在万紫千红归于平寂之后，在绿肥红瘦的季节里，它开得洁白如玉，欺霜赛雪，它开得神态自若，淡定优雅，在嘈杂的世界中安享一份宁静，固守着自己的立场与执着。 琼花是文人的爱物，且由来已久。北宋初年王禹偁所作的《后土庙琼花诗序》中有这样的记载：“扬州后土庙有花一株，洁白可爱，且其树大而花繁，不知实何木也，俗渭之琼花。因赋诗以状其异。”由此可知，琼花之名在王禹偁记叙之前已经广泛流传民间。王禹偁之后，文人题咏越来越多，也越写越奇。刘敞有诗云：“东方万木竞纷华，天下无双独此花。”宋朝的张问在《琼花赋》中描述它是：“俪靓容于茉莉，笑玫瑰于尘凡，惟水仙可并其幽闲，而江梅似同其清淑。” 的确，琼花以它淡雅的风姿和独特的风韵，博得了世人的偏爱和文人墨客的不绝赞赏，所以被称为稀世的奇花异卉和“中国独特的仙花”。就连欧阳修也曾作诗说：“琼花芍药世无伦，偶不题诗便怨人；曾向无双亭下醉，自知不负广陵春。”不但夸赞其美，强调琼花是扬州独有，而且还专门为它建了一座无双亭。 琼花还有两个故事传世。 第一个跟隋炀帝有关。相传隋炀帝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叫杨琼，她生得身材窈窕，貌若天仙。荒淫的隋炀帝竟动起了妹妹的歪主意，妹妹誓死不从，乃羞愤自尽。隋炀帝为掩人耳目，偷偷地把妹妹的遗体运送到扬州安葬。不久，在杨琼的埋葬处，长出了一株奇异的花卉，开出了几十朵盘大的花朵，朵朵洁白如玉，暗香袭人，当地从来没有人见过这等奇花，因为是杨琼埋葬处长出来的，故称之为“琼花”。隋炀帝闻讯，率萧后等人前来观看，可还没到近前，狂风大作，随后花飞蕊落，枝上连一片花瓣都没有留下。 人做了花，也一样羞于见这个无道之君。 宋朝周密撰的《齐东野语》记载，庆历年间，宋仁宗曾从琼花观中将琼花移栽到开封，但后来，因为花木逐渐枯萎而不得不发回扬州。宋孝宗淳熙年间，又把它移栽到杭州的皇官禁苑之中，谁知不久又自干枯，只好派人载还扬州。第二年，琼花枯木复苏，花开满枝，人们皆称琼花是有情之物。更为蹊跷的是，大宋亡国那一年，扬州的那棵琼花突然死去，香销玉殒。 据说，这棵琼花曾遭受过元军的摧残践踏。 它是耻于朝代的更替么？无人知晓。人们只记住了，琼花是扬州城独有的花，断然不肯在异地成活。 不由想起惨绝人寰的“扬州十日”来。明末的兵部尚书史可法，率领扬州军民孤军奋战抵抗清兵，断然拒绝劝降之后，浴血奋战而死。清人恼怒扬州人民的反抗，攻下城后，下令屠城十日，致使扬州城血流成河，堆尸贮积，成为死城一座。 我想，当年的史可法肯定曾站在三月的琼花树下，看着那满树白雪，暂时忘却了身边的战事，独自一人吟咏过韩琦的名句，“维扬一株花，四海无同类”。他也一定会想起杨琼公主死节的故事，想起琼花与宋王朝共亡的决绝。 多少年后，扬州城依旧是扬州城，每年每年，扬州城的琼花依然寂寞的开放，而且轻易不肯移居异乡。 人也好，花也好，城也好，只要有铁骨铮铮傲然不屈的秉性，就千古不朽。 琼花是扬州人的市花，琼花是扬州人的精神，琼花是扬州人的风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