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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白杨树覆盖的街上，布满了各种各样的小店，卖书的、卖鞋的、卖衣服的、卖各种小吃的，一家挨着一家。一年到头，各种小店开开关关，老板也跟着流水地变换。 有一天，我漫不经心的在那条街上逛，忽然发现了一家新开的小店。店面不大，但里面的东西一下抓住了我的眼球。靠墙有三面货架，左手面从下往上堆满了各种抱枕，右手面是码得整整齐齐、五颜六色的大小床单和被罩，正对着门那一面堆得是一层层格子衫，旁边一个横衣架挂满了男士女士大人孩子的衣服样品。因为空间太小，连仓库也没有。对着门，在小店靠门边的地上堆着半人高塑料皮包裹着的各种货。老板娘是个清爽利落四十出头的女人，面容清秀，不施脂粉。在这一大街涂脂抹粉的老板娘中显得很是不俗。她的那些货品居然全是地地道道的老粗布制品，难怪那些颜色会穿过这么多人的阻挡一下子攫住了我的目光。 偶尔会在一些较古朴的小店中看到纯棉制品，但那些纯棉制品都太文艺。要么布料有了改良，要么衣服加入了设计者过多的追求，以求与众不同，使小小的一件衣服背负的东西太多。最终导致那些衣服不仅因带着艺术的光环而价格昂贵，超越伪小资的经济承受能力，而且真小资也成了衣服设计者的克隆品，欲求不同，实则大同。 喜欢棉麻的衣服由来已久，却总觉得从各种店里淘来的那些衣服还是不能满足心底深处的那丝要求。现在，往这店里一站，眼睛一扫，立刻知道了我原来想要的、原来那些棉麻衣服缺少的是什么。让我欣喜的是这些衣服啊、床单、枕头、被罩之类的不仅是用真正的老粗布做成，而且居然使用最简单的染色格调，那是种古老的纯色染制。所有的东西都是简简单单，没有任何艺术家的抽象混色，一切归于原始，归于最初的姿态。 我挑选了一大一小两个床单、一对抱枕，价格也是相当的平民。回到家，清洗、晒干、铺到床上，往上面一躺，皮肤接触到粗而不燥的温馨，好似躺在蓝天下雪白蓬松的棉花堆里，嗅得到棉花里带着的阳光的味道，温暖舒适。小床单是蓝白相间的颜色，间杂着褐色的条纹，简洁干净充满童真。那条大床单是四色条纹的，老式织布机织出的宽度，用三块相同的布拼接而成。蓝是原野深处静谧湖水般的蓝，红是熟的正当好的西瓜瓤的红，绿是柠檬初长成的绿，褐是新犁开的土地棕。闭上眼睛，仿佛置身于大自然里，那些花儿、草儿带着泥土的芬芳在晨风中沐沐阳光，一棵棵果树果实累累，在风中轻轻摇曳。那些长期压力导致的失眠，那些琐碎繁重的工作带来的紧张，在温柔的、清新的颜色辉映中都逃遁了。 最早认识老粗布是来自于母亲压箱底的一件粗布褂子。母亲有两件衣服一直压在箱底不穿，一件是丝绒的，小立领，旗袍大襟式样，梅花盘扣，暗红色的底子上有一个个红的近于黑的圆点子，华贵无比。后来在姐姐是十二三岁个头窜上来时，那件衣服就成了姐姐的，一直穿到袖子和底边都磨掉了绒才不穿。另一件粗布褂子又大又肥，是用老式织布机织出的布做成。布的颜色是说不上来的棉线的颜色，也许是浅到无的小麦色，中间还间杂着暗红的条纹。那时，正流行的确良、涤纶、毛哔叽之类的布料。母亲的衣服几乎都变成了月白色的的确良、藏青蓝的涤纶布。老粗布衣服再也没人穿。姐姐也嫌它土，不愿捡拾着穿，到对那件丝绒衣服情有独钟。其实，连小小年纪还不知道美丑打扮的我也喜欢丝绒那华丽丽的柔。 那时，老粗布并没有完全退出历史舞台。我的祖父母还在使用老粗布，用它绑裤腿，做腰带。祖父母都穿着肥大的裤子，把粗布绑带一圈圈的绕在裤腿脚，把裤子扎成了灯笼裤。祖父还用拃把宽的老粗布带子一圈圈围在腰上，最后系成一个结，再把结头多出来的往腰里一塞，那衣服就不用扣子了。每次看祖父一圈圈地系腰带，我都充满好奇的看着，心想：这种可以不用扣扣子的衣服冬天穿着不冷吗？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好长时间。直到有一天，我忍不住问了祖父，祖父非常肯定地告诉我：很暖和，一点都不冷。 但老粗布在市面上已经买不到了，这难不倒祖父母。 在西厢房里有一架老式的织布机，边上还有一家纺车。大多数时间，那架机子和纺车都陪着盆盆罐罐的杂物一头灰垢的待在角落里。到了采摘棉花的季节，祖母会留一些不太好的棉花，把它杆成尺把长、两个指头粗细的棉条子。等到农闲的时候，祖父会搬出那架纺车，把它调整擦拭好，放在堂屋靠近供桌的地方。祖母端出一簸箕的棉条子，坐在一个麦秸编成的矮团子上，不紧不慢地纺线。趁着大人不注意，小孩子喜欢纺两下，却是一摇纺车，棉线就断的。不过，这也不打紧，轻轻接上去就可以接着纺了。如果手艺不精，棉线就会粗细不匀。摇两下，过过瘾，也就住手。等到棉线摇好了，祖父会把那架纺车搬到堂屋西面靠近窗户处，安装调试，开始织布了。唧唧复唧唧的声音悦耳动听。祖父和祖母会轮换着织，他们一上一下的拉动那根梭子，白色的布渐渐变长了。这对于一个孩童来说，看到简陋的机子居然织出厚实的布匹，觉得真是神奇。那些布织好后，祖母会从走街串巷的货郎那儿买来颜料，染成黑色。新年的时候，祖父母就会系着新的绑腿、束腰带，迎接亲朋拜年。 那件比童年时的我高了一倍不止的织布机、那件嗡嗡作响的老纺车，什么时候走出我的视线的？我一点印象都没了。或许是祖父去世时候祖母把它给烧掉的吧。我后来对祖父没事时闲刻的龙头拐杖特别感兴趣，那些龙刻得栩栩如生。我很想留一把作纪念，问祖母，却道被她一生气都给烧了。那时太小，我不知道祖父去世祖母为何生气，居然把祖父的那十几根漂亮的拐杖烧掉。现在想来大约祖母伤心至极，看着祖父的一切遗物都是伤感，不如不看。 自此我再也没见过手织的老粗布。 一切繁华都会归于尘埃，一切繁琐都会归于简单。在滚滚红尘中争名逐利，在物欲横流的世界中对物质孜孜不倦地追求，到头来不过是落花如梦，转瞬成空。倒不如回归到最原始的状态中，以静制动，回到真实，回到最初。 有人说，时尚是个圈，区别是转个大圈或小圈。如今老粗布款款走来，又真正重新走进了我的生活。但这和时尚无关。在以后的很长时间，那家老粗布店面都会是那条街上一道温馨的风景吗？好东西总会有存在的理由，也自会有好归宿。 2014-10 赞 (散文编辑：可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