苜蓿芽

王尚桐

苜蓿，俗称草籽、草头，它在我心里留有深深的印记。

苜蓿命旺，立冬前不经意撒一把种子，不用耕耘，也不需浇灌、施肥，戈壁荒滩，田间荒野，见地就长。春风吹来，迎春花还在梦中，它就顶寒破土而出了，嫩绿的芽在清冷的春雪里，哥拉着弟，姐陪着妹，遍地为家。那油油的嫩嫩的绿着实诱人，轻轻一碰，脆嫩的叶能溅出泪来，它就是苜蓿芽。

每年冬走春来，正当青黄不接时，盼春草的牛马就往苜蓿上扑，猫了一冬只吃萝卜、白菜、土豆的新疆人哪舍得让牛马抢先，便于牛马抢采抢吃，很快便抢来了最鲜嫩的苜蓿芽。苜蓿芽是春的恩赐，一篮苜蓿芽拌上玉米粉蒸熟，淋上滚烫的菜籽油，调上酱油、香醋和蒜泥，香气四溢，还没吃到嘴，就让人口水涟涟了。

春天的苜蓿芽鲜香纯正，先为人们解决了饥荒，后又成了牲畜们的常食，牲畜在人们铲过的苜蓿芽上接着采吃它，苜蓿芽不因为人和牲畜轮流采吃而不见踪影。它的芽好像在泥土的深处藏着，生命力旺盛，一夜之间，仍会从土里蹿出来。

寒春里有了苜蓿芽，死寂的戈壁复活了，饥饿的人们心不慌了，困乏的牛马渡过了难关。人们谁也忘不了那每年饥荒的寒春，锅里没有米下，碗里只有萝卜汤，只能眼巴巴地盼着地里长出绿色。人们盼来了苜蓿芽，它即刻成了春季的食物。戈壁荒地的苜蓿芽采完了，人们脸上少了忧愁，念它的好，称它是渡荒菜。

春走草老，苜蓿芽变成了苜蓿草，苜蓿也似乎不再是人们的盘中餐。田野里成片的苜蓿开着紫色的小花，紫盈盈一片一片，如云似霞。牛马悠闲地啃食，紫花苜蓿畜牲最爱。田野的风轻轻吹过，草香花香拂面而来，半人高的苜蓿如水波一样地荡漾开来，成了夏日里一道美丽的风景，令人惬意和舒心。

苜蓿春芽好吃，夏草也可尝，但要掌握好采摘的时机。晨曦初露，上海知青早早到地里采摘苜蓿头，他们习惯称草头，沾露水的草头，轻轻一掐，汁水四溢，又鲜又嫩，太阳出来一晒，草头立马变老，就不能吃了。草头洗净，下锅与年糕片大火猛炒，一盆草头炒年糕端上了桌。年糕片洁白如玉，草头青碧如翡翠，白绿相见，十分诱人。尝一口，那种鲜是藏在草头茎叶之间的，纯正而朴素，自然而不厚重，越咀嚼就越有滋味。一盆草头炒年糕，既当饭，又当菜，解饿又解馋。同时，也抚平了上海知青抹不去的乡愁。如今，草头今非昔比，华丽转身，酒香草头、草头圈子，早已荣登本帮菜的圆台面。

秋风起，苜蓿由绿变黄，正是牧民为牲畜打草的季节。一望无际的苜蓿田里，一排精壮的哈萨克汉子挥舞长柄的钐镰，在黄绿相间的原野上驰骋。钐镰银光一闪，一片苜蓿就齐刷刷的倒地，景色十分壮观。割不完的苜蓿犁铧一翻，沤在地里就成了上好的农家肥。

冬天来了，天寒地冻，大雪覆盖戈壁田野。牛马在雪地里，嘴啃蹄刨，埋在雪地中的苜蓿枯叶、茎、根，又成了它们熬过寒冬的食料。

苜蓿这种卑微的植物，它陪伴我们走过四季，不离不弃。它四方为家，戈壁盐碱地上有它，水汪汪的烂泥滩上有它，干渴的黄土高坡上有它，江南的青山绿水里也有它。哪里有草，哪里就有苜蓿。苜蓿采不完，苜蓿在大地上越采越多。

在钢筋水泥堆砌的城市里见不到苜蓿，便想念那戈壁荒野的苜蓿，想念早春时嫩嫩的芽，夏日碧绿青翠的叶，也想念那碎碎的紫花，虽不艳丽，却也清香，它是活得很自信的草，绿、紫、黄三色实在是苜蓿的自然和朴素之美，十分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