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的那杯酒

写这篇短文，旨在讲给那些酒后仍然驾车的朋友们听听，酒后不能驾车。

一个冬月的下午，阴雨绵绵。我正在驾车，突然，一个同事从百里之外的县城，用沉重而又悲戚的语调打来电话，说我的师傅HU发生了车祸，人已罹难。

顿时，我的心思沉重、凄然；本来有些冷的天气觉得更寒了，身体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方向盘握不紧了，油门踩不动了。思绪在过去与现实的岁月中跳跃着。

我调到怀化市后，很少见到他。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怀化至安江的鸡公界脚。那天，我坐客车去安江。不料客车在鸡公界脚抛锚了。正当我愁眉不展，想搭便车时，他的车来了。那时，他驾着jiu厂的一辆小型解放牌人货两用车。他开着那样的轻便小车，就像舞着一辆玩具车，操作起来稳当而灵活，坐着有种十分安全和踏实的感觉。

那时至现在，半年不见，是什么原因竟使他惨遭车祸呢？

是机械事故吗？不太可能。师傅不但驾车技术拔尖，而且修车也是内行。每次出车前，他都要过细地检查转向系统与制动系统，确认没有毛病，方才出车；是技术不过关吗？师傅开了二十几年车，山路怎么走？雨雪路怎么走？陡坡、急弯……要注意什么，他能侃出一本书长；是疲劳驾车吗？不可能，他是最反对疲劳驾车的……我排除了种种疑点后，终于想到了一点：未必是师傅酒后驾车？这是我对师傅最担心的！

师傅不赌不嫖，唯独嗜酒如命。非每餐要酒，也是每日必喝。房里空酒瓶堆集如山，驾驶室的小天地里酒味弥漫，真可谓有酒就有世界，无酒也就没有世界了。

记得初次跟他出差，到洞口挪溪的大山深处运竹块。从挪溪返回安江，开至雪峰山脚的塘湾时，已是暮色四合了。我俩在塘湾饭店吃晚饭，师傅毫无声息地从驾驶室里拎出一瓶白酒，往桌上一搁，便自斟自酌起来。三杯下肚后，我便说：

“师傅，回家再喝吧？还要上雪峰山呢！”

“雪峰山？”他乜斜了我一眼，说，“喝这点酒就不敢过雪峰山，那还当司机？”

作为一个徒弟 ，尤其是第一天才学车的徒弟，还能讲些什么呢?看他的脸又毫无酡颜，精神又很清爽，大有还要继续喝下去的危险。我默默地坐在一旁，真替他也替我自己捏了一把汗。雪峰山的路，坡陡弯急，司机们把在这里开车比如是“高空走钢丝”，足见它的危险性。远近的司机到这里，无不胆颤心惊，慎而又慎。又有谁还敢在过山之前，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喝几杯酒呢？

他终于收住了。我往酒瓶里一瞧，约莫折了半瓶；再看他人，走路仍然那样稳当，说话也蛮清楚，并不语无伦次。看不出是喝过半瓶酒的人。

为了安全，我劝他在塘湾歇脚算了。他把眼睛一横：“你以为我醉了？”边说边登上了驾驶室。

殊不知，他果真是个“酒桶”。坐上驾驶室，操作上看不出有喝过酒的嫌疑：油门运用自如，制动使用得当，转方向角度恰好，速度不快不慢。但我仍然两眼睁睁，时而看看他，时而又看看灯光照射下的大路，始终不敢闭眼睡觉。他不仅如平常一样，忙碌地转动着方向盘，而且在关键路段还不断地传授着他的驾技：右转弯要靠内行，不能占线；这样的坡只能用一挡，避免制动鼓发热……经过半座山的检验，我从他的言谈到举止，都觉得没有饮酒过量的表现，才轻轻地嘘了一口气。

我就是那次观察到他似海的酒量的。

但他也有饮酒过量不能自控的时候。

那是我已经单独驾驶的日子，我俩各自装了车钢材从省城长沙返安，开到隆回路边店吃中饭。恰巧车上的货老板也是“酒桶”，并与他是酒友。大白天的，本来师傅不想喝酒，但经不起货老板的激将和那瓶子里香醇的诱惑，最后还是端起了身边的酒杯。开始讲只喝一杯，谁知酒杯一端，哪里还撂得下。两杯、三杯……不知不觉把桌上的两瓶酒，喝了个底朝天。

货老板顿时就呕了一地，扒在桌上，像条死猪。而我师傅霍地站了起来，推了推货老板，说：“就装死了？还要走呢！”

我以为他真的还可以开车，谁知他走向驾驶室时，步履踉跄，歪歪斜斜。我赶紧扶住他，说：“师傅，今天就休息吧，明天再走。”

他喷出一口酒气，拍拍胸膛说：“你放心吧！你又不是不了解我。”话还在嘴里，便一脚登上了驾驶室。任我怎么劝说，他就是要开。

无奈，只好让他先将车从车坪里倒出来，我在车下打着招呼。谁知他一倒，方向猛一打，车厢后面的钢材就将旁边一辆农用车给擦了。我赶紧冲向他的踏脚板，示意他快停。

这时他耷拉着脑袋，只盯着我。然后扒在方向盘上，纹丝不动了。我只有求助店老板，将师傅搀到店上休息，并向农用车的司机陪了些钱，才把事情搞熨帖。

原以为师傅睡几个钟头就可以解酒，料不到他一觉睡到第二天通天亮。可见，确实喝酒过量。

那天的一幕，虽然时隔二十年，但我想起来，仍然感到胆寒。如果不制止他上路，也不知会惹出什么祸？

想到这里，我顿时毛骨悚然。但毕竟是瞎猜，车祸已经出了，不管什么原因，我都得奔丧去。

我连夜感到了JIU厂。还未进厂门，远远就听到悲戚的哀乐声在夜空中缓缓地响起，听起来很缠绵、凄凉、凝重。我循着哀乐声走近了他的灵堂。窄窄的灵堂正中，摆放着他那黑色的灵柩。灵柩下昏黄的灵灯在微微的寒风吹拂下，凄然地摇曳着；灵柩前黑色的相框中，嵌着师傅失魂的遗像；灵柩周围站满了与我相识和不相识的人，有许多人撑着雨伞，站在灵堂外面。

我步履沉重地走进灵堂，泪水伴着凄凉的哀乐声和他妻孥的痛哭声，夺眶而出。我握住师母的手，欲劝她几句，但他见我赶到，更加失声痛哭。许久，才站在我面前两只泪眼呆呆地看着我，然后把我拉到一边，诉说着师傅发生悲剧的原因。

我没有猜错，肇事原因正是酒后驾车。

肇事那天，他给一个亲戚接亲，征得领导同意后，他欣然去了。

接完亲后已是中午，亲戚留他和客人们吃过中饭再回去。然而，他只顾吃中饭，把还要返厂，还有二十公里路要开的任务抛在了脑后。客人们一杯接一杯地举到他胸前的酒，诱发着他的酒兴，他拒绝不了，动心了。这个亲戚敬一杯，他喝了；那个亲戚敬一杯，他也喝了。一杯，两杯……渐渐地就觉得酒力不支，但客人们的盛情比酒更浓，就是再喝十杯也要喝下去。就这样不知喝了多少杯？喝的脸庞铁青，喝得云里雾里，喝得失去了……

他要上路了，没有人挽留，没有人护送，就一个人酩酊大醉地上路了。

在离安江只有两公里的地段，就在一个微微的弯道上，对面驶来一辆运瓷泥的大卡车。对方不让车，师傅也不让车，就在路中间撞车了。伴随着一声巨响，他被一种反作用力从自己的那辆小型解放牌的挡风玻璃中向前冲了出去。当时抛出去丈把远，不治身亡，车辆完全报废。年仅四十三岁。

事后，交警部门为了证实他酒后驾车，还从他的胃里提出了胃液进行了化验。科学证明了他这一事实后，害苦的是他没有工作的妻子，和三个最大的还未满十五岁的孩子。他的妻子将拖着三个未成年的子女，面对着一个空荡荡的家，面对着孩子们既要读书又要生活的实际困难，走上了艰苦的人生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