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在上海南市锦裕里,那是旧式石库门弄堂。锦裕里共有七个弄堂,我家是五弄17号。每个弄堂有十个左右石库门房,每房六、七户人家,一般人家少则四—五人,多则近十人。19号人口最密集,素有“七十二家房客”之称。整个锦裕里估计有一千多号吧。 弄堂人家来自五湖四海,有上海本地人、东北人、山东人、南京人、苏州人、无锡人、苏北人、宁波人……而且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锦裕里座落西藏南路东面,西面马路对过是卢湾区,南临寿宁路,北临面桃园路。沿街开满了商店、小铺。有卖南北货的同福昌、四如新饭店、食品店、长江刻字社、日用品商店、点心店、酒店、米店、煤球店、剃头店、钟表店、老虎灶、大饼油条摊、鸡鸭血汤摊、馄饨摊、炒货摊、修鞋摊、小书摊……弄堂里有木器厂、塑料加工厂、熟食加工厂、纸盒厂……吆喝弹棉花的、磨剪刀的、修洋伞的、修木桶的、收旧货的、补锅的、乞讨的……嗬,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天亮了,弄堂人家开始了一天的生活。家庭主妇首要任务是倒马桶(倒粪便),此时弄堂里一片涮马桶声。然后买菜、生炉子,做早饭、开始了一天弄堂生活。 早上,孩子们吃了早饭,背着书包上学去了,弄堂一下子喧闹起来。叽叽喳喳、欢奔欢跳,像一群飞出树林的小鸟。大人们上班,老年人在家操持家务。我家九口人(奶奶、父母、六个小孩),父母上班,家务的重担全落在奶奶身上,六个孩子是奶奶带大的,都和奶奶亲。 下午二点左右放学了,回家作业不多,做好功课,同学们一起玩耍。女孩子玩踢毽子、跳绳、翻麻桨牌……男孩子玩摔跤、滚马桶圈、打玻璃弹子、盯橄榄核、撑骆驼(一个人弯腰站着,大家一个个从他背上跳过去)、打乒乓球……快乐极了。 晚上,家家灯火通明,一家人围坐桌子吃晚饭,其乐融融。那时候新中国成立,政通人和,老百姓生老病死有依靠,安居乐业,有强烈的翻身感、自豪感、幸福感。 弄堂生活最热闹的是过年了。每当春节即将来临,家家户户清扫房屋、洗衣、洗被、理发,洗澡。写春联、剪窗纸、挂新历,买鞭炮炮仗。制作腊肉、香肠、风鹅、风鸡、炒瓜子、花生、芝麻、磨做汤圆的糯米粉,买糖果糕点……经济宽余的请裁缝师傅上门制作新衣,拮据人家将旧衣裤翻新…… 过年食物,小年夜前就忙开了。做蛋饺、肉丸、鱼丸、煮鸡鸭、(整个)煎鱼、(整条,不能煎破)水笋烤肉…… 大年夜,可热闹了,家家户户祭祖吃团圆饭,热热闹闹,喜气洋洋。最高兴的是孩子们了,窜门进户,跑进跑出,笑声朗朗…… 天一黑,奶奶、父母就忙开了。父亲是一家之主,指挥安排一切。先在客堂祭祖。八仙桌上供上祖宗的牌位,点上香烛,摆上供品(鸡、鸭、鱼、酒、饭……),供一个小时左右。随后依辈份大小跪拜磕头。先是奶奶,后是父亲、母亲,然后是哥哥、我、弟弟、妹妹。哥哥长子,老老实实的跪拜磕头。我和弟弟不守规矩,父亲发现了,叫我俩重新磕头,还数着数哪!再后烧锡铂(一种冥钱),锡铂放在大红纸袋里,每个纸袋写着先人的名字。 祭祖完毕,全家围坐一桌吃团圆饭。嗬,那丰盛!我们个个吃得肚子滚圆。父亲怕我们吃撑了,每年都要准备食母生帮助消化。吃好年夜饭,一溜烟跑出去玩了。 晚上,哪里睡得着,等时辰听放鞭炮、炮仗哪。12点钟一敲,鞭炮、炮仗震天动地,经久不息。 初一,起床后第一件事是向大人拜年。先向奶奶拜年,再向父母拜年。高高兴兴的收过红包,然后悄悄的看红包里有多少压岁钱。初一不外出,一家人团团圆圆。 初二,走亲戚,先去长辈家拜年。记得奶奶常带哥哥和我去泥城桥向大奶奶、 三奶奶家拜年。跟母亲去闸北向外婆拜年。 初三、初四走亲访友…… 唉……岁月沧桑,人事皆非。石库门也更衰老了。但那难忘的弄堂生活永远不会忘却。在那里渡过了我一生最幸福、快乐的日子。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