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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是看到分数的第二天离家出走的，卷上了她未绣完的十字绣，毅然决然。 燕子邱师大毕业后，一连考了两年都落榜了，第三年她报了徐坞镇中学的数学岗，徐坞镇中学的数学岗有两个名额，这一年，燕子下了很大的功夫，是抱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的决心备考的，分数终于下来了，比第二名少了2.5分，也就是说：落榜了！居然落榜了！她欲哭无泪。第二天，她就在爸爸和后妈的卧室的门上贴了张纸条，不辞而别。纸上只有一句话： “我走了，别找我”！ 纸条上没有称谓，也没有落款和日期，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那几个字整整齐齐的排成一排在嘲讽似的看着她。沾好后，她默默的看了一眼纸条末尾的感叹号，凄然一笑，心里想着爸爸看见门上纸条时，那像被剑突然刺中的痛苦，心里掠过一丝兴奋，她知道爸爸还是爱着自己的，可是她真的不愿意再在这个家里呆下去了：爸爸在一个事业单位任中层领导，表面坚强内心懦弱，虽然爱面子，但可悲的是：能力担不起面子！燕子虽然什么也不说，但是她知道爸爸活的也累，她不想再给爸爸增加负担了。 而后妈呢？而后妈呢！燕子一想起后妈，牙就恨的痒痒！ 后妈是个绵里藏针的女人，也温柔，也妩媚，也漂亮，一直浅笑盈盈的不动声色，可真正厉害的，正是这样的女人，她能在不动声色中击败燕子的母亲，能在浅笑盈盈中从母亲那儿夺得了男人和家庭。这样的女人一直都很安静，但是她们无一不是可以在暗夜里单骑行走的女人，无一不是可以在谈笑间让强虏灰飞烟灭的女人。燕子虽然年纪不大，可是她在很早的时候就练就了孙悟空的一双火眼金睛，心里明灯似的什么都知道。她知道只有母亲那样的女人才会呐喊，才会慌张，然后歇斯底里。还能怎么办呢？母亲这样的女人一直被后妈这样的女人掠夺、欺凌，甚至是鸠占鹊巢，那种痛撕心裂肺，却无能为力，所能依靠的，恐怕只有自己的声音了，于是她们声嘶力竭的呐喊，可是有什么用呢？声音再大，终究敌不过后妈那样女人安静的嫣然一笑，燕子的爸爸在那个女人的温柔里沦陷，不能自拔。变了心的男人原来是一只射出的箭，哪还有回头的可能。 燕子的后妈在丈夫出车祸后不到一年半的时间里，就将燕子的爸爸轻松捕获。 燕子在考完试等待分数的日子里，一直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绣十字绣，她很少出自己的卧室，因为她感觉到只要一打开门，就会被后妈的巨大所吞没或者是掩盖，后妈的衣服物件，后妈来回穿梭的身影，像一张密密的网，网住了整个家，后妈像个得道的蜘蛛精，带着一如既往的微笑爬在网中间等待猎物，燕子不得已偶尔出门了，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就触网被捕了。爸爸在还要好一点，家里还有一点温度，可爸爸一出门，后妈骨子里的冷漠和排斥就会像幽灵一样的一丝一缕的拔出来，汇成另外一个人，面目狰狞，她们几乎不交流，燕子现在唯一能说话的，恐怕只有这张十字绣了，那只展翅高飞的雄鹰已经绣了一大半，飞针走线里，燕子身体是空的，眼神很虚，穿过这十字绣无边无际的游荡，她甚至看到了读大学时，自己喜欢的那个大男孩，篮球场上他矫健的身影是那么的让她痴迷，不知道现在的他过得怎么样了。透过十字绣，她还看到了大学刘老师那挂在墙上的蝴蝶标本——表面上色彩斑斓，可身上布满了暗伤，燕子想，在后妈的家里，自己也是一只蝴蝶标本吧。 离家出走是唯一的选择，收拾一下简单的行囊，当她登上去往皋城客车的时候，如获重释。书上说，家是世界上最温暖的港湾，燕子差点掉下泪来。 在皋城遇到梅子是在两个月后。 两个月里，燕子不知道跑了的多少家单位，老板形形色色，有的精明的像沈万三，有的苛刻的像个周扒皮，在燕子几乎绝望的时候遇到了银都汇黄金柜组的老板--—秃顶、腆个肚子，喜欢用眼睛的余光看人。开出的工资高，燕子在被感动的几乎有点眩晕的时候，那个猥琐的老板竟突然抓住了燕子的手，办公室的大门还开着呢，胆子这样大，燕子吓得落荒而逃。后来燕子想，如果把那个秃顶的老板换成一个贝克汉姆那样的魅力男，说不定自己也就沦陷了，原来女人的是否贞烈完全取决于男人的妍媸，要是把武大郎换成西门庆，估计潘金莲打死也不会出轨的。应聘的单位各不相同，但是结果都是一样的。 在街上遇到梅子的时候，燕子一点也没有认出来她，可是梅子一把就抓住了燕子。 梅子现在不叫梅子了，叫雨菲。梅子说梅子那名字太土，于是自己就改了，以后你也叫我雨菲，因为这儿的人都这样叫她。梅子确实变了，变得不仅仅只是名字，什么都变了，以前那个梅子喜欢穿宽大的白衬衫，走路低头含胸。现在的雨菲几乎成了过去梅子的反义词，脱胎换骨般的漂亮、性感、魅惑，走路时胸前那巍巍乎高山，还在高跟鞋的婀娜敲打下，颤动出荡荡乎流水的风情，每当她穿个小吊带在云路街那逼仄的街道傲然走过时，总会让擦肩而过的男人落下一地的哈喇子。 雨菲是云露街对面金柜KTV里的小姐，陪唱陪喝也陪笑。过着昼伏夜出的生活。 她们一般上午睡觉，下午或者叼了细细的黄鹤楼去楼下打牌，或者卡了细细的高跟鞋去街上购物。燕子偶尔也会跟着她们去看看打牌或者是陪着购物，雨菲们在打牌和购物的时候都是千金轻掷的，让燕子咂舌。但燕子最喜欢还是黄昏的时候，很热闹，雨菲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化妆，在二楼的走道上慵懒又妖娆的走来走去，一个个坦胸乳半露，若隐若现的坚挺丰硕，像洛阳盛开的白牡丹，时间久了她们就熟了，熟了的燕子就打趣的问她们怎么都那么大？雨菲们说，我们干这一行的，不大怎么行？这个社会，女人的胸才是女人最好的武器，就像一把刀的刃，用好了才能在江湖上行走，游刃有余，遇佛降佛，遇魔杀魔。说这话时，雨菲们总会得意的大笑，笑声脆亮脆亮的，她们这时候的笑干净又爽朗，毫无一点的风尘之气，在夕阳里回荡。她们偶尔也会半开玩笑的对燕子说：这么漂亮的妹子天天闲在这儿，多可惜，包装一下跟我们一起，包管你挣大钱，燕子总会毫不犹豫的拒绝，可每次看着她们迤逦的消失在皋城夜空的时候，心里又会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孤寂和失落，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呢，一转眼二楼就空了，安静的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燕子既羡慕她们千金轻掷的豪迈与大气，也不屑于她们的堕落和放荡，因为燕子知道放荡是可耻的，是事物中最不好的品质，放荡过后就是毁灭，花朵一放荡就枯萎凋谢了，烟花一放荡就粉身碎骨了，女人一放荡就成了破鞋烂货了，但比放荡更可耻的是孤独，这是歌手张楚说的。 “就是进去见见世面，啥也不用你干，你也不用陪任何人” 来到雨菲这儿的第32天的夜里，燕子终于在雨菲们游说下，进了包厢。这儿，男人们的雄性荷尔蒙混合着女人们的香水味，在狂野劲爆的音乐里，被激荡的铺天盖地，房间里到处氤氲着一股股暧昧的气息，女人们个个像个高级调酒师，把这种气息越调越浓，男人们畅饮着这气息，醉了一样的癫狂放纵，燕子呢？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气息，燥热又惊恐，像只飞在暴风雨里的燕子一样惊恐着、躲闪着，不知所措。结束时，买单的男人豪爽的弹出几张百元大钞给燕子，燕子刚想拒绝，雨菲慌忙地笑着收下了。 “你傻啊！那些臭男人的钱，不要白不要，要了也白要”。 在回宿舍的路上，雨菲轻描淡写的对燕子说。 要不是看到了一个长的很像爸爸的男人，燕子自己都不知道往下去会发生什么，这样惊恐而又刺激的场面让她心惊肉跳，那一张张红通通的钞票让她欲罢不能，诱惑如巫如蛊，燕子甚至都可以感受到自己在倾斜。 一个普通的午后，还是一样的炎热，燕子同样虚了眼在走廊上绣十字绣，这幅是给雨菲绣的，按照雨菲的要求，燕子绣了一对在荷塘里戏水的鸳鸯。雨菲说，等她在皋城挣够了钱，就回到老家去做回良人，嫁人奶娃，就像十字绣里的鸳鸯一样，在天空里比翼，在荷塘里戏水，不弃不离。雨菲每次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都会有一种幸福的憧憬和陶醉。 燕子就是这个时候看到了那个像爸爸一样男人的，略胖的身材，斑白的两鬓，推着一车水果费力的前行，一边推还一边用裹在手腕的毛巾擦汗。燕子的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她一把丢下十字绣，慌忙回到宿舍拿起了雨菲的手机拨通了爸爸的电话。 “是我燕子吗”？ “是我燕子吗”？ “是我燕子吧！你不在的日子里，爸爸不知道有多担心哩，一个多月里，爸爸一下子老了有十岁”！ 燕子捏着手机，一句话也没有说，但早已泪流满面，他了解爸爸的善良，也心疼爸爸的无奈，爸爸在电话里告诉她，考中徐坞中学数学岗的第一名的，是个富家女，来到徐坞中学看了一趟后，就放弃了这个岗位，她说这儿太苦太穷太偏了，到处都是灰，自己的宝马车在这儿停一会儿就落满了灰，还有人就着灰写了三个字“我爱你”，这儿的人太没素质太吓人了。根据规定，火秋县教育局就把第三名递补上来了，燕子只要回来参加个岗前培训，就可以来徐坞镇中学上班当老师。 起风了，凉凉的，风从低沉的乌云里跑出来，轻轻的拂过燕子的脸。燕子扔掉电话，站在风里嚎啕大哭，泪水一颗一颗的滴下来，湿了半个十字绣。哭声甚至惊醒了熟睡的雨菲，她从后面温柔的抱住燕子：好了，好了，亲爱的，都结束了，收拾一下，回吧！ 就这样，爸爸的一个电话，就让燕子为期35天的离家出走戛然而止！ 一切都回到了原来的轨迹，燕子按照轨迹去火秋县参加岗前培训，按照轨迹回徐坞镇中学上班，徐坞镇中学的王校长很慈祥，对新来的教师也很好，给燕子分了两个班的数学兼一个班的班主任，一周14节课。 每周代14节课，为方便工作和生活，学校还给了她一套50平米的教师周转房，终于可以不回家看后妈的那张不阴不阳的脸了，这让燕子太感动了。 时间过的真快，皋城和皋城的雨菲变得恍若隔世般不真实。本就漂亮的燕子，现在的出脱的更加漂亮了，原来自己喜欢的工作和良好的心情是女人的养料，燕子大口大口的吸收着，向着阳光生长，灿然开放，开放着的燕子如一朵红艳艳的牡丹花，开在灰暗的徐坞镇中学里，于是燕子居住的2号教师周转房就成了唐时的洛阳城，门前宝马雕车，冠盖云集，川流不息，细腰鹤膝的蜂来了，蹁跹善舞的蝶来了，燕子醉醺醺的左三步右三步，一个也没有看上，却一眼看上了王校长的大公子王阳阳。 那是一个晴朗的上午，阳光正好，从后窗户上斜着打进来照着燕子干净的脸颊上，燕子心情也如这阳光，正眉飞色舞的给八2班讲解三角形全等的判定，王阳阳去二楼找他爸爸王校长，当他穿着笔挺的警服，玉树临风般的飘过八2班教室的时候，窗户边的几个女生异口同声的“哇”了一声，好帅啊！在燕子抬眼看他时，他也正好看着燕子，四目相对瞬间的碰撞，表面上无声无息，但彼此的内心都是汹涌澎湃，燕子的脸“唰”的一下子就红了，心跳突然加速，只一秒，燕子二十多年的矜持土崩瓦解，王阳阳那毛茸茸的温柔眼让燕子不能自拔。《圣经》上说女人原本和男人是一体的，上帝把他们分开让他们相互寻找，于是女人和男人都按照上帝的旨意,一生都在寻找对方，如果找对了，就会在复合的快乐里舒服一生，如果找错了，就会在肢体的排异里痛苦一世。 燕子想，也许今生，自己本来就是王阳阳身体里的一根肋骨，或者是其他的一个器官。 两个月后，经过徐坞中学的资深红娘刘丽老师介绍才知道，阳阳也是在那个四目相对的瞬间看上燕子的，刘老师说阳阳他喜欢的不是燕子的漂亮，而是她的羞涩，是脸上那瞬间升起点两朵腮红，让他心动的，那就是羞涩的具体表现。王阳阳是个悲观主义者，他天下乌鸦一般黑的看待现在的女孩子，说现在的真正能羞涩的女孩子已经没有了，一个个小小的年纪就被俗世磨砺成了人精，她们一面不停的对身边的人发嗲：“有没有合适的，帮我介绍个呗”，一面偷偷不停的和不同的男人相亲，甚至是上床，就是不会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恋爱，交往的过程中九曲回环的了解他们真实的财力学力能力和背景，综合打分，进行比较取舍，她们可以像警察一样明察秋毫，也可以像风投师一样对婚姻的风险进行进行精准的分析判断，就是不会像少女一样的羞涩，虽然她们都还是少女的年纪。 刘丽老师说，她作为介绍人的全部作为，只有半顿饭，因为第一次见面，饭吃了一半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聊的密不透风了，于是后半顿饭，已经插不上话的她，只有自己先离开了。 就这样，王子和公主的故事悄然而至，一场风花雪月的爱情在所难免。 热恋中的王阳阳像个大男孩，经常带着燕子去皋城玩，去南山的草原踏青野炊；去蓝溪的湖面划船听风；去万达三楼的美食城大快朵颐。王阳阳细致又绅士，怀抱温暖又热烈，特别是他身上那特有的男人味，让燕子心醉神迷。想起一年前那躲在雨菲二楼的自己，有着隔世的陌生感。这段时间，燕子常常会想念邱师大教辩证法老张教授，他说过这样的一句话让燕子记忆犹新：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条波浪线，有波谷，也有波峰，在波谷的时候要看到希望，在波峰的时候不要张狂。燕子一直都很佩服社会上的老张们，他们能在物欲横流的滚滚红尘里，用冷眼击退纷扰，洞悉事物本质，看到规律，真是神一般的存在。 婚姻水到渠成，结婚前，燕子把那副大鹏展翅的十字绣裱上富丽堂皇的边，装进漂亮的玻璃框里，悬挂在周转房的卧室里，燕子想，嫁人时就把它当作陪嫁丫头一起嫁到夫家；燕子还想，她现在的生活就是那只展翅的大鹏，在王阳阳的天空恣意蹁跹高飞。 太平盛世的女人总是有点自以为是甚至是愚蠢的，喜欢把短暂的美好当作永恒。就在燕子认为自己的爱情可以江山永固千秋万代的时候，谣言悄然而至，毫无征兆。 “听说燕子老师以前在皋城坐台” “让一个坐台小姐当老师，能教出什么好学生” “我表哥就在金柜KTV见过她，抽烟喝酒，只要给钱，啥人都可以上” 谣言像只巨大的绿头苍蝇绕着徐坞中学嗡嗡的飞，先是抽象的虚构，很写意的那种，后来是具体的描绘，很工笔的那种。特别是学校里那些女教师，每次都是从同情开始谈起，最后从惋惜结束，一谈就是几个小时，反反复复，乐此不疲。坐台的事在女人们的眉间飞、舌尖舞，女人的快乐是什么？不就是其他女人的不快乐吗！ 谣言在徐坞镇中学持续发酵肿大，然后具体。王阳阳终于忍不住了，拍着桌子问：难道是空穴来风？难道是无中生有？要不要我动用刑侦手段查一下？ 燕子心力交疲，回到宿舍把那幅大鹏展翅的十字绣砸个稀碎！ 不知道雨菲的十字绣还好吗？燕子想。 (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