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工艺城出来，我很高兴，买到我喜欢的一副十字绣品，那牡丹开的正艳，形态活灵活现，如有生命般盎然。迎头看到一个似相识的面孔，三十四五的样子，鲁豫似的齐耳短发，身材高挑，眉目清秀。她手里提一花色布袋，里面鼓囊囊的。
　　我不住眼地盯住她，她好像有感觉似的看向我：“虹姐，是你吗？”我一听声音就确信，眼前这个清秀利落的女子，就是娟子。
　　有十多年没有见过娟子了，虽说我们是同村，但后来我们全家都搬进了城里，再后来我又随军来到了省城，只知道娟子也在这个城市的，却不知道她后来更详细的消息。
　　多年不见，虽然我们年龄快差了十岁，但在外地见到本村的乡亲，也如见到亲人般高兴。更何况娟子，我把她看做晚辈，也不见外。
　　娟子如一株纯净的百合，朴素清新。脸上一点也不曾留下岁月沧桑的痕迹，只是眼角比起姑娘时多了几丝不明显的纹路。我拉住她，只顾端详，想经过那样磨难的女子，现在如何是这等的模样？
　　娟子也是那种安静的性格，不过分的热情倒更多几分亲近。她说她就住这儿不远，邀我去她家坐坐。我当然欣然前往。
　　我心里一直在纳闷娟子到底遇到一个什么样的男子，让她出落得这样清新。
　　进门，娟子喊：“乔老师，来客人了。”
　　“噢，丫头，来了。”里屋一个男人的声音答应。
　　我很奇怪，这是怎么样的关系，还老师丫头的。
　　
　　娟子的家很特别，虽然墙刷的很白，门也漆的很新，卧室门外还都挂着多年前流行的半截门帘，上面是棉布补花，但也朴素中带着别致。门帘挑开，出来一位个子不高，目光极有神采，右腿很跛的中年男子。
　　“这是虹姐，刚巧在我为你买笔的时候碰到的。”娟子对那男子说。
　　跛腿男子笑容可亲地用手指向沙发：“小屋寒酸，虹姐请坐。”
　　“你坐。”我忙不迭地让他，把他看做残疾人的心理。
　　坐定，我心还有些狐疑。娟子介绍说他就是自己的丈夫乔，比她大六岁，喜欢在家乱写胡画的，标准的宅男。他们有一个女儿，十二岁，上小学四年级。
　　说起女儿，乔更是喜上眉梢：“我家二丫头，挺聪明，满可爱的，嘿嘿。”
　　我也笑了：“真听不懂，什么大丫头二丫头的？
　　娟子轻轻推我，有些腼腆：“话说来长，虹姐，一会偷着和你说。”
　　乔是那种开朗热情的性格，见面熟，还很勤快，他沏茶倒水，腿也不觉得欠利索。就是每次迈出步子，身子仿佛失去平衡般向右侧弯去。
　　喝口水，我站起来要参观娟子家的居室，娟子说：“乔老师，你的任务完成了，去忙你的吧，我和虹姐说说私房话。”
　　“好，好，我回避。”乔笑着弓腰退向南面的一间卧室，表情带着孩子的顽皮。
　　我这才仔细端详这个到处撒布着着温馨气息的家。这是个老式小三居，娟子说是公婆让给他们的，本来他们住的是两居，一楼。后来乔画的画儿有点模样，公婆就提出来和他们换过来，这是二楼，原来公公分的公房。这样，孩子单独一小间，他们夫妻一中间，乔一间大车间，阳面。
　　我先到孩子的房间，小熊图案粉色底的窗帘，床单，枕套。有一只白色的，穿着天蓝小裙的尖嘴胖熊，竖着两只可爱的小耳朵坐在靠窗的墙角。淡绿色的小衣柜、小写字台，
　　黑色的小活动椅。单人床的墙上挂着一个歪头的小女孩，梳着一条麻花辫，伸着左手食指堵着嘟起的红色的小嘴。
　　“这是搬家的时候爷爷奶奶给她买的新柜儿新床，丫头可高兴呢。”走出孩子的卧室，娟子领我到她屋。
　　他们的卧室很简单，一张双人床，一组衣柜，一套梳妆台凳，都是很平常的木黄色，一看就是很过时了，但却干干净净的。扎眼的是床头墙上的婚纱照，仿佛一对明星样的光鲜亮丽。娟子歪头依偎在乔的怀里，笑的自然甜蜜，乔左手揽着娟子的裸肩，珍爱地呵护着。我望着这个目光温柔又炯亮的男人，有点出神。
　　“这是前两年补照的。”娟子提醒我，我回过神。
　　娟子拉我坐床上，我看床单是大白的，上面补的是大朵小朵的蓝花，它们围床沿一周，中间懒懒的植入几朵，开的慵懒自如。我执意不肯坐床，拉过梳妆台下的凳子。
　　
　　娟子也不再让，自己挨着我坐在床上。我拉起娟子柔软的手，让她给我说说在城里的日子。
　　“虹姐，我的命好，我很知足。”娟子深情地说。
　　我望着照片里的乔。“乔家是市里的，父母工作不错，独子。可从小得了小儿麻痹，腿落下残疾。父母工作忙，把他寄养在乡下的姥姥家。上初中了，才回到城里。我和乔能够感情好，说得来，一半要感谢他在乡下住的那些日子。乡下的那些事情他都懂，都知道，所以他更知道体贴，更懂得温存。”
　　娟子慢声细语，我感受到饱满的感情。
　　“在城里上完高中，他执意考学，执意想做老师。那时候他很叛逆，叫他自己话说是有思想，有抱负，呵呵。他报考了一所省内有名的师范学院，分数很高，因为腿的毛病，没被录取。这对他打击很大，发誓不再考学。直到现在他的遗憾还是没有当成教师，所以我平时就戏称他为‘乔老师’。其实，我也是真心，我很佩服他，懂的比我多，不管是生活上，还是思想上，都比我成熟。
　　她怎么喊你丫头？我问。
　　“哦，虹姐，你知道，我从村里来到城里，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谁也不认识，再就是经过那样的一场意外，心情格外不好。我不想说话，对什么也没兴趣。见到他，虽说没反感，但心里觉得和我没什么关系，也没话说，他见到我倒是很高兴。我开始住在表姐家，不是表姐和他家对门吗，家人们白天都去上班了，就我俩呆在家里，他就每天来，陪我说话，后来给我讲故事，他知道的很多，看的书也真多。那时候，我虽然教学，但村里连个书店也没有，我怎么知道那么多。几天后我就被他吸引了，一会看不到还挺想他的，在他那，我像被宠着的妹妹。我自己都不觉得，在他面前突然学会了撒娇、耍赖，嘿嘿，长那么大对除他以外的爹娘哥哥都没有过。
　　娟子脸上洋溢的幸福叫我很羡慕，是呀，除了父母兄姊，在世上遇上个真心对己的，怎么不叫人感到幸运呢！
　　“后来，我知道了他的经历，也愿意他给我教导很多事情，就喊他老师，再后来，他就说我是乡下来的无知的丫头，就喊我丫头了。我知道他是玩笑，他叫我丫头觉得自豪，我觉得丫头叫的我心里暖和。后来我们很快就领了证明，很快结婚。有了闺女后，自然就成了他的二丫头。
　　随着娟子的叙述，她的脸上出现了少女的绯红，也越来越多地堆积着甜蜜，那甜蜜撩拨地她不由自主地低头，耳旁的短发从两旁温顺地垂下，如绿叶般遮掩着熟透的苹果。
　　人说，一个女人幸福与否，从脸色上就能发现，我相信是真的了。
　　“不能不说我们是先成家后恋爱的，结婚后，我才知道，乔不单会讲故事，手也很巧。你看我家的门帘和床单，那花都是他扑的。
　　我不禁好奇，那样一个很阳刚的男子，如何扑得这一手好活。
　　“结婚那几年，还给我织毛衣，自己出样子，很时尚的，在毛衣上绣花，穿出去都是独一无二的。别人问我，那时我不好意思说是他，就说是自己弄的，别人还夸我手巧，其实是我抢了他的功呢。”娟子咯咯地笑着，也像孩子的样子。
　　“就是现在，也喜欢在我衣服上描描画画的。”娟子起身从衣橱里拿出一条黑色宽腿的棉麻裤子，那一条裤腿上有乔精心绘画的一株碧荷，荷叶之上玉立着一支待开的粉莲。
　　我更羡慕里娟子的生活来。也许在男人看来，这些有点婆婆妈妈吧，但在这婆婆妈妈里蕴藏着点点滴滴的幸福。
　　“娟子，你一直也在家里吗？”看得出娟子的生活说不上富有，但在城里维持这样的滋润也不只是很简单吧。
　　“我干的不少了。结婚头几年，因为没工作，就到城边的集上卖过毛线，卖过小孩子衣服。冬天，天冷的不行，我都天黑着就起来，骑车去集上占摊，中午回来，乔心疼的不行，早就做好饭等我。进门就把我搂在怀里，让我双手伸进他腋下。他是不让我那么辛苦的，可我不愿意，不愿意只等别人供养。后来又开过一个小服装店，还是卖童装。童装店被拆了，又去医院打扫过卫生。在医院打扫卫生很好的，每天去两次，扫完就回家。可以陪着他写写字，画画画儿。乔从小就喜欢画画的，虽然没正规学过，但他在家的时候多，肯静下心来下功夫，现在画的还有点名堂了。他的画现在都放在一个画店里出卖。
　　想必娟子也是遭受过困苦的，但她把困苦一带而过，品味着的是生活中的甘甜。
　　“我们去他的大车间看看。”娟子拉起我掀开阳面屋子的门帘。怪不得娟子叫它车间。一间十三四平米的屋子，中间支起床大的一块木板，木板的一头上盘蝶笔砚，另一端花花点点的毛毡上正铺着一张一米见方的宣纸，只见上面几颗顽石，一株兰草，数片红叶，一直灰白相间的花猫正在回头凝视。
　　乔本来正在润色那兰草上的一只兰花，见我们进来，停下笔。“大姐，你看我这乱的。”
　　“是我添乱。”我笑着说。墙边简易的木架子上，横放着一些卷好的画作，我顺手翻看，很多都是猫图，各形各色。“你喜欢猫？”我问。
　　“喜欢，看我除了养丫头就养猫。”这时候我才发现这“车间里”真还有一只纯白猫咪安静地眯在阳台的门口边的一盆吊兰下，它半眯着眼睛，正盯着我这个不速之客呢。
　　“在姥姥家我就喜欢养猫，猫很敏感，但总是沉默着，显得很独孤。但它的爆发力很强，一旦锁定目标，就奋勇向前，行动极为敏捷。猫喜欢洁身自好，特别干净，它从不随地大小便，总是去卫生间那个固定的地方。猫的好奇心还很重，它喜欢探知很多新奇的东西。”
　　乔说起猫一套套地，娟子笑他和猫是兄弟。因为乔的腿不好，所以成长的经历有许多是有猫陪伴的日子。
　　不想太多打扰乔，我们还是回到那小小客厅。娟子说她现在开着小店，说是小店因为她的经营很特别。她跟普通上班族一样，朝8晚5，人们上班了她开门了，人们下班了她关店了。店就开在宿舍楼旁边的一个大院子里，没有装潢，没有门脸，只是一扇普普通通的卷帘门。不知道的人很难想到那是一个布艺家居百货店。那间房原本是一个仓库房，现在粮油放开，那个粮油部门远没有原来的火爆，许多房子空出来出租。娟子由于想多点照顾家和孩子，就租下了院里这间廉价的小屋。她开始还是卖童装，货真价钱便宜，为的是吸引附近的居民前来，后来赶上隔壁三层楼房搬进了一家妇产保健技术服务机构，每天来这里的妇女络绎不绝，所以娟子就上了一些家居布艺产品，搭上大人孩子的家居服装，内衣鞋帽之类。
　　由于娟子待人亲和，眼光独到，她的东西很受欢迎，一传十，十穿百的，娟子的店红火起来。乔在市残联有个头衔，乔以残疾人的身份开店不需要征收什么公共费用，所以娟子干的心安理得。
　　娟子说。我没有什么大的追求和抱负，就这样一家人和和乐乐，清清静静生活很好，很知足，很幸福。
　　当当当，急促又麻利的敲门声。门开，进来一个背书包的大眼的女孩，二丫头回来了。“爸爸，爸爸，我捡回一只小小流浪猫，快来看。”娟子拉她到我身边，“叫大姨，这是老家的大姨。”
　　女孩抱着怀里的小猫，一对水灵灵的大眼天真地看着我，我看见又一个小娟子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