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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别胜新婚。只要想想出门在外慢慢储蓄的爱欲，就要在今晚美妙的某个时间点得到痛快淋漓的释放，黑牛的周身立即放射出夜明珠那样神秘而喜悦的光彩。她的妻子叫美芬，邻村一个手艺人的女儿，原先忧戚戚的身子骨确实没有多大的分量，如今则笑口常开，一步一摇都充满了下坠的富态。 然而，当晚两人的爱爱，并没有达到各自心里久违的期盼。 “喂，牛哥，轻一点，你弄疼我了。”妻子以楼兰姑娘复活的木乃伊的气息吹响丈夫的耳膜。好像第一次下田耕地的牛犊，黑牛只顾横来直去，急的满头大汗。 “你搞什么名堂！垂钓了这么久，你以前池塘里的鱼啊虾米啊，它们都到哪儿去了？” “哎呦，牛哥啊，最近我肚脐以下那地方老疼了，火辣辣的烧，上星期刚刚看了妇科，说是盆腔炎什么的，医生交代：要彻底根除隐患，起码得禁欲三十天。诺，抽屉里，全身消炎药，有那个，什么——”美芬一边顶住压力，一边努力报上药名。 驰骋的勇士不幸中了暗器翻身下马，霸王卸甲以后，长叹一声从床上一落千丈。 卫生间出来，黑牛已然接受灯光安排好的出路，迅速赶往厅堂，跌坐，喝茶，吸烟，并且激动不已。 “喂，你在家里到底是咋搞的嘛，什么妇科病？这么巧！我看你那下水道是被什么老鼠给弄脏的吧。”喘着粗气，黑牛穷追不舍。 “什么盆腔炎，扯淡！不痛快，真他奶奶的生活没意思！”白炽灯下，黑牛蓬勃的黑毛格外闪亮。“呦，啧啧，我的牛哥！亏你在以色列见过大场面，从前的鱼啊虾米啊如今都需要领取特种养殖执照呢。保养，整容，拿钱来！我还怀疑你带回那个什么，什么玩意来着——对啊红丝带，爱死病！海关有时还进口垃圾呢。好了牛哥，五天后咱们再试验一回，虽然一年一岁，可我豁出去了。有空我再整理一下我那沼泽地，不过，我可不敢保证到时候有没有什么泥鳅，鲇鱼啊什么的！总之，实在不行，你去荔枝公园我也不反对。你就看着办吧。”美芬说着，使劲挤压不争气的肚皮，可睡衣底下还是不见一只螃蟹钻出来。 之后经过十天两次充满耐力的延时赛，结果仿佛粪土之墙不可污。 这样，无形的苦闷，猜忌的梦魇，无可名状的火苗，逐渐酿成黑牛心里牛气冲天的豪酒。 佩剑的荆轲哪儿去？出门去，一生朋友你会懂，前提是：自己首先能够说清楚。看来还的走老路，对，喝酒去！既痛快，又助人遗忘。且不说一醉解千愁，保不定会有什么猫样的女人围着我的酒杯边缘跳舞呢！说干就干。 于是，我们一流的泥瓦匠在死神四处打听他名字的那天晚上（大约十点半），摔门而出，流星赶月般来到市场街附近一家若有所待的小店铺。 披风的阴影忽然暴露在灯光梦想的境地里。放下二心的同时，老板娘放下手中的活计。“来瓶劲酒，花生米，还有，给我一张凳子。” “好的好的。那个，黑牛啊，你不是对外宣称戒酒了吗？男人嘛，怎么戒得掉女人呢。拿着，给。酒好啊，满嘴的男人味。对了黑牛，你在国外一定搞回很多钱吧。我那死老公要有你一半的本事我就阿弥陀佛了。” 一对胳膊肘撑开玻璃柜台的半个扇面，黑牛一面往嘴里投送花生米，一面用咀嚼过生活五味的口气回答：“那当然。发达国家就是厉害，有时我一天挣的钱差不多能顶国内二十天。喂，你家死老公死哪去了！” “他啊，没脸啊。做司机又怕压死人又怕被压死，这不，打牌去了！昨夜输了一千，今晚说是能赢回来，鬼话！可别说，上次出门他说买彩票肯定中奖，哈哈，回家果然中了一注四等奖。希望啊，做什么都要靠运气。是吧，黑牛。” “对头，运气很重要。我在国外的时候，从这里拍下一块砖头，嘻嘻，你猜怎么着？金币，从那里爬上来。富贵逼人哪，好像财神爷举双手投我票那样！” “有这等奇迹！可别说，听电视说，以色列有个什么冷地方，上帝就是在那里生出的。”“什么啊，狗屁！都是蒙人的鬼把戏。那里天天扔炸弹，房子倒了又建倒了又建，要不，咱一个泥瓦匠上那儿干什么吃啊。咱们中国人去的可都是他们急需的、人才啊。” 黄继光，堵窟窿，这事咱中国爱干。” “吃稀饭理国事！甭管那么多，来，再来一瓶，还有花生米。”十一点半。老板娘的死老公翩然现身店铺门口。 “哎呦，我的魔鬼呦，从前你做司机那会儿总是哼哼小曲抹黑回来。怎么的，又输了！”“没有输！没完呢。明天晚上肯定赢回来！我上楼去了。哈喽，黑牛兄弟，你自个儿喝吧。老哥我不陪你快活了。死老婆子，我刚才明明赢了将近六千块，你为什么不及时打我电话提醒！嘿嘿，运气！就像可爱的老婆不小心跟别人鬼混一样。悬念啊，生活需要各种悬念来支撑。” 羞愧，从头到脚。黑牛的脖子陡然膨大，好像直立的眼镜王蛇随时准备打个天大的哈气似的。 “没错。活着更需要合情合理合法合适的——哈哈哈……哈气——理由。你是赌徒我是酒鬼，咱俩半斤八两。好了，老板娘，再来两瓶，还有，搞个大袋的花生米。晚了，你们楼上慢慢算账好了；我带回去，那个那个，——我自个儿也慢慢……一边快活去。” “好哩，不是我夸你，黑牛兄弟，景阳冈，知道吧，你比武松威风十倍！广告怎么说来着：劲酒虽好，可不要贪杯呦。” “才吃两瓶，算个鸟嘛，以前我给人家盖房子，房子盖好，空酒瓶得得、得、的用一卡车拉走哩。” “三轮车吧。” “什么啊，那个那个，……农用车，两吨半，怎么，小瞧我……走了，再见，明天见，明儿见……”当黑牛穿越胡同回家走到三分之二路程的节骨眼上，二楼一户人家的灯光倏地亮了出来，电视发射塔似的，弥漫许多隐喻的画面和暗示。 这里是属于黑牛自己的一片私人天地。颓坐在一楼第三级台阶，一口气把生活的乐趣全部享受，完毕之后，黑牛隐约感觉他体内冲天的牛气一个劲地要往外泄露。摇摇晃晃他站立起来，竭力睁大的眼睛遍扫屋内的每个角落，好像要让家中的每一件什物都来分摊他的苦闷。楼梯下方深谙谦让之道的空地，零乱摆放着两锄头，一对畚萁，一根竹扁担，以及锈迹斑斑的几把镰刀，虚悬半空的几捆草绳子。中间一贯不显眼的一瓶装着农药疑似乐果的玻璃瓶，此刻，水落石出愈加明显起来。 黑牛接下来的一个举动，让一只走惯夜路的老鼠吓了一跳：摇摆不定，似笑非笑，庞大的身躯跃上一辆朋友暂停家里的摩托车，双手抠紧把柄，奋力扭转一只前轮，对准一扇离地五尺的石框的窗户，俯身向前，目瞪口呆，一副腾云驾雾凌空翱翔的情状。但不久，他觉得还是堕落地面安全些。依托摩托车身以平视的眼光，黑牛意外发现黑暗角落刚刚被记忆定格失而复得的那瓶美酒。 哦乐果，天堂的贿赂！让我一次喝个够。 他举手与乐果打了个奇怪的招呼，歪笑着，出其不意抓住它的脖颈。就像抓住了生活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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