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数钱。”父亲吃饭吃到一半儿,他放下盛着稀饭的大瓷盆,从口袋里掏出一大叠皱巴巴的钞票,“今天生意还不错,中午主家还给我送来了面条,上面还卧着一个大荷包蛋,就是不能给我们晴疙瘩带回来吃。” 木匠出去修理风箱,到了中午,请木匠回家吃饭的人就称为“主家”,大方的主家还会另给修理费,小气的就用一碗卧着荷包蛋的面条抵去修理费。一般,主家都会款待木匠,农村人好客也爱面子。所以,父亲是个木匠,比现在城里的白领也不逊色。 “晴疙瘩”指的就是我,它就如同我的乳名一样,父亲说,因为我是兄妹三人中最小的,他知道晴疙瘩就是他的贴心小棉袄,上辈子的小情人。有次,我问父亲什么是上辈子小情人,我上辈子是怎么看上的?父亲笑得眼睛更小了,一层层皱纹把眼睛围的团团转,一旁的母亲已经笑得抬不起腰来。 “因为我是一个称职的木匠,数里外的村子谁不知道我孙木匠的名声?”有一天夜里突然捧着我的小脸给我说,好像他还没有忘记我那个情人有关的问题。 父亲隔三差五都可以吃到荷包蛋,可怜因为“晴疙瘩”上辈子选了一个私心的情人。 负责数钱的是哥哥,那时他在我家是学问最高的。“一十,二十,三十……八十。天呐,挣了八十呢!”十几岁的哥哥就像一个活麻雀嚷嚷。 父亲连同零钱一把从哥哥手里夺过来,“给我,就你小子想打我钱的主意,让我家晴疙瘩数数。” 我那时还没有上学,只识得一到十的数字,幸亏那时我还没有见过红色的钞票,要不父亲又会笑我。 “想吃奶糖吗?大头儿子小头爸爸的那种,甜滋滋淡写奶香味的那种?想吃吗?”父亲抽出一张皱巴的一毛钱递给我,“买块糖去,一定要是大头儿子小头爸爸的那种!” 七岁,大头儿子小头爸爸的奶糖就像现在小孩子爱吃的肯德基、汉堡包……比它们还要好上百倍。 “李奶奶,我爸给我买的大头儿子小头爸爸的奶糖。” “春嫂,奶糖,我爸给我买的。” “刚叔,看我爸给我买的奶糖。” 父亲知道我一买到奶糖肯定会吆喝一整个村子,他也会长面子,这就是为什么没有哥哥和姐姐的原因。但是,后半夜,我就听到母亲一直嘟囔父亲太大手大脚,害怕我养成吃糖的习惯,以后就收不住了! 父亲就乐呵呵地不说话。 第二天一大早,我看见床头放了一本破旧发黄的小学一年级的课本,我问母亲是谁留给我的?母亲正在准备蒸馒头,她手里沾着白面,“那是你爸留给你的,他说你数钱都不会,以后还打算送你上学呢!” 此时,父亲叮铛铛的车铃声早就飘的很远远。后来,那本数学课本就成了我上学前的第一本启蒙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