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搜】我想，那槐花飘香的岁月在记忆中将用永不褪色，不会褪味。“暮色四合，浑厚的男中音混和着银铃般清脆的少女笑声里，在黄昏金黄橙红的风里悠悠的扩散开去，父亲有力的大手牵着女儿水葱般的小手，也牵着一串串的夕阳回家……”然而，正是父亲这种从苦日子过来的人才能领略什么是幸福的生活，才会体会出一粥一米当思来自不易。

　　
　　一春天，我遇到一个人
　　
　　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软软的云载着大朵大朵的阳光在湛蓝的天空游移。透明的空气，明媚的忧伤。少年踯躅着，宁谧的林荫，一簇簇雪白的樱花恣意地绽放。林荫深处，似有若无地，一缕凄伤的旋律随风而来。
　　
　　微闭的双眼，微微翕动的嘴角，似有若无的一抹笑意，粗糙却优雅的手指，从容的一挥，寥寥数弦间，一脉凄楚泠然流淌，时续时断，凄绝幽绝。若三春坠絮，九月飞蓬，平沙落雁，子夜渔歌。
　　
　　你绝不会想到，上文所绘并非妙龄女郎，而是一中年男子。似乎这次不寻常的相遇预示着日后我和他的某种关联。
　　
　　二，他——竟然是我班主任
　　
　　不久，我就到了这所学校读书。而且极巧的是，我又遇到了他——在高一入学第一个班会上。愕然发现他竟穿“吊裤”！一米九零的海拔，裤角总是吊着很高。半旧的夹衫，随意的罩着不打领结的衬衣，似乎怕束缚了他突出的喉结——这哪里是一个全国优秀教师的装束啊，分明是个落魄诗人啊！
　　
　　黑子般的眼珠滚动不停，纵然嵌在不大的眼眶里，却也不减犀利。蜷曲的鬓发，有些小羊春天初生的细毛的意味，说话之前总不忘咂巴一下嘴巴。我正仔细地研究着，耳膜却起了振动：“同学，你有问题吗？”“噢……没……没有，我只是感觉您面部表情很丰富……”“哦，哈哈……如果你想做表情标本的话，我乐意做模特！”全体爆笑。
　　
　　三，二胡的来历
　　
　　说到这些，他的眼中蓦然蒙上一层雾，少有的深邃悠远。他略略皱眉，在那一个寒风刺呼啸的冬夜，重新拾起数十年前遗落在一个江南古镇的记忆……
　　
　　那是深秋的一天，踏着布满青苔的青石板路，年轻人的脚步被一颓坯破旧的小屋吸引住了，确切的讲，是被一支熟悉的旋律吸引了，那是二泉映月，衣衫褴褛的盲人歌者，枯槁皱褶的面庞淋漓尽致的诠释着饥寒交迫的生存之苦，深深的皱纹像深山里的沟壑，默默吞噬了，不知多少风刀霜剑的岁月。
　　
　　“你来了很久了，坐吧。”
　　
　　“哦，不用了，我这就走。”
　　
　　“那你为何停留呢？”
　　
　　“喜欢刚刚您所奏的曲子。”
　　
　　“你可懂他的悲苦？”
　　
　　“说不上真懂，只是一听总会泪流不止。”
　　
　　“看来，你是一个可以信托的人，小伙子，这谱子和二胡，就交给你了，我老了，不久就会回归大地了……”
　　
　　“可能，他真的是阿丙的传人吧。”像从一个经年的迷梦中醒来，他幽幽的说。
　　
　　四，快乐课堂
　　
　　我们的课，总是在笑声中不知不觉的结束。他站在讲台上，挥舞着粉笔，嘴里念念有词。听着我们蹩脚的英语，他不仅不恼，反而抿嘴偷笑，继而是惟妙惟肖的现场模仿，配以他“Mr.han"式的独有表情，再加上卓别林式的“action",时常笑的我们肚子疼。窗外总有凑趣的，他并不介意，咂巴一下嘴，斜一眼那人，“鄙人不才，却也有使庸人发笑的本事……”说着，眉毛一拧，似乎在生那人的气，而教室内外的笑声更响了……
　　
　　五，二三家事
　　
　　妻子和女儿眼中的他，总是友善而风趣的。
　　
　　那日，在老师家中吃饭，师母很早就做好了午饭等我们，他进门就一把拽出厨房中的师母，自己挤了进去，“哎呀，你看你每天都是我做，你今天怎么这么积极啊，怕我爱徒来了不好意思啊……”
　　
　　“哼，真有你的，站着说话不腰疼，记得某人某年某月下了一次厨房，结果我们不久就闻到了烧焦的土豆味儿，某人却一再强调“一切现在进行时”。
　　
　　中……”师母笑骂。
　　
　　他摇摇头，向师母扮了个鬼脸，哼着小调进客厅了。
　　
　　饭后，他讲到女儿韩洁，非常自豪。师母显然对这二人不满，：“洁儿回来了，就有人陪他吵架了，不过，用人家自己的话说，是友谊辩论，我无所谓，茧子都把耳朵糊上了，可是邻居就惨透了……”
　　
　　女儿难得回来，每次回家总不王向爸爸汇报一下最近发生的事和学校的热闻，老师总是兴致勃勃的听着，那专注的神态，仿佛女儿讲的一切都是美好而有趣的。下午，女儿会教“爱学习”的老爸跳探戈，打曲棍球……暮色四合，浑厚的男中音混和着银铃般清脆的少女笑声里，在黄昏金黄橙红的风里悠悠的扩散开去，父亲有力的大手牵着女儿水葱般的小手，也牵着一串串的夕阳回家……
　　
　　六，除夕之夜的二泉映月
　　
　　一人，一桌，一椅，一灯如豆。
　　
　　茶烟袅袅，在凄美忧伤的调子里氤氲飘渺。桌上，两页遒劲的欧体书法，墨迹未干。
　　
　　一本书，摊开着，一枚枯了的枫叶夹在里面，像一段往事，一节岁月。定格了的风景，褪了色的情节。
　　
　　“您在干什么呢？”这似乎不太符合除夕的样子。置身在这完全复古的房间里，我的记忆似乎给淘空了，关于时间，关于青春，关于梦想。水样的情怀在凄迷的月色中静静地流转，老去的树，暮归的鸦，班驳脱落的土坯墙，死寂荒凉的黄土路上，遥遥欲坠的斜阳，忧郁迷惘的少年挥别写满青涩的故乡……
　　
　　“其实，人要在生活中适时地制造也一些孤独和怀想来平衡快乐和幸福带来的情绪膨胀。”
　　
　　“为什么？”
　　
　　“人在寂寞中才会沉思，才会更加接近自我。”
　　
　　此时的他——我的老师，与其说是在对我说话，不如说是在和自己的灵魂对话。他一直是这样的，行走的时候，从来不忘询问自己的灵魂。这样的人生，诚如米兰.昆德拉所言，当不用忍受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吧。
　　
　　七，异地重逢
　　
　　四年后，巴蜀地，再相逢，异乡客。
　　
　　又见他，清澈犀利的目光，干净温暖的微笑，调侃的嘴角曲线。
　　
　　他只是给我夹菜，和四年前一样。不过。他不说话了，一直听我讲。
　　
　　“你没有抱怨这里的不好。”良久，他才有这几个字。
　　
　　“江南是水乡，水，可深可浅。水里有蛟龙，也有泥鳅；水里会长出荷花，也会生出藻荇。”他久久地盯住我的眼睛，似乎在窥测我灵魂的深度。
　　
　　沉默，久久地，窗外，秋光正好，天上太阳正高。我又打出了他曾打出过的“V”型手势。
　　
　　一切尽在不言中。
　　
　　别离，匆匆。
　　
　　一个微笑，一次颔首，一张支票。
　　
　　“飞吧，孩子。我会一直看着你，越来越高，越来越远。你是我花园里最值得骄傲的一朵。”
　　
　　飞机眨眼间就消失在深秋高远的天空里了，支票背面，是恩师的寄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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