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坐在车上，我告诉妻，爷爷今年可能要离开我们。妻埋怨我瞎说，我便将曾经的故事讲给她听，妻笑我太认真，竟相信那样的话。然而，我的担心还是应验了。　　
　　我每次回到家乡，第一件事便是祭祖。我所祭奠的是我的太爷、太奶、爷爷、奶奶，他们的坟茔分布在两处，走完一圈需要一个多小时，即便如此，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我总是拎着香马供品，一一在他们的坟前磕头祭奠。说不清为什么，每一次去都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除了哀思，更多的则是对世态炎凉、人情世故的又一次理解和认识。
　　爷爷是已故祖先中唯一陪伴过我的，因此，对他的感情就更深一层。他的宽容、开朗、坚毅，以及野史趣闻对我的影响，如今都已成为我永久的怀念。
　　爷爷的一生可以分为三个阶段。解放前，因家境较好，童年时的爷爷也曾有过“少爷”的风光。后来成家立业，日子倒也快活，听爷爷说，奶奶不仅人漂亮，而且贤惠，中年的日子是他最幸福、快乐的。及到奶奶英年早逝，爷爷便陷入了孤寂，那时爷爷才四十来岁，父辈兄妹七人，全靠爷爷一人，那时正值困难时期，爷爷的艰辛可想而知。自我懂事起，爷爷每每讲起这些“古经”时，总会唏嘘不已。
　　我的童年是在爷爷的故事中度过的。爷爷虽一介农夫，但幼时读过私塾，加之平时喜爱看书，知道的故事特多，在我耳时的眼中，爷爷就是一本永远读不完的故事大全。每天晚上，我都偎依在他的身旁。烙在羊粪烘热的土炕上，听爷爷绘声绘色地讲故事。什么《三国演义》、《水浒传》、《聊斋》、《西游记》等，爷爷几乎能按照章节讲出来，有时也会讲一些现当代作家的作品，我听得如痴如醉。爷爷好几回对我说，他讲到激动时也会忘了自己，等讲完看我时，我早已进入梦乡了。
　　我那时特羡慕爷爷知道那么多故事，更佩服编故事的人的神奇。爷爷有时也搓着我的小肚皮说：“我娃长大了若能当作家，爷爷一定将你写的故事讲给全村人听。”现在回想起来，我之所以今天走上文学之路，也许跟爷爷的讲故事有很大关系呢！可惜，在他的有生之年，没有读到一篇我写的文章，这不能不算是一大憾事。如果地下有灵，爷爷知道他的孙子现在已有许多作品变成铅字，甚至编创的电影电视在中央台播出时，一定会感到欣慰的，因为爷爷曾是那样地疼爱我。
　　爷爷是个好庄稼手，农活没有一样能难倒他。特别是犁地，爷爷犁的又细又直，同时，随着犁地的吆喝声，爷爷也会吼上几声山歌，悠长而粗犷。这时候，也是我最爱淘气的时候。我会缠着爷爷犁地，可当时的我根本无力扶犁，爷爷只好陪着我犁。与其说我犁，不如说爷爷夹着我犁，一趟下来，累得爷爷直喘气。后来每每想起，也真可怜了驴，爷爷对我的疼爱竟使驴遭了罪，既要拉犁，又要驮我，如果驴能言，它不大骂才怪呢！
　　人们常说，七十二、八十三，阎王那里去上班。可是，爷爷的第一道槛却提前到六十三。那一年，谁也没有发现爷爷有异样，他一如平常劳作，身体硬朗。可是，一天早晨，爷爷突然说自己头疼，随后便昏迷了。吓坏了的家人赶紧找来医生，可是也没查处什么病来，一连十几天，爷爷时好时坏，于是，人们便说爷爷可能得的是老病，便忙忙的张罗做寿衣、寿材。然而，清醒时的爷爷却劝大家，他死不了。
　　一次，他当着许多人的面说，他到地府去了一趟，见到了我奶奶，我奶奶说，他还有十年的阳寿。言者无意，听者有心，也就是从那天起，七十三，这个数字是那样地揪着我的心。后来，爷爷的病竟莫名其妙地好了，并跟着几个河州回回贩了半年羊，等回到家，不仅身子骨硬了，而且带来了好几百元钱，这使得爷爷在村子里充满了神奇的色彩。
　　此后几年，爷爷的身体一直很好，我那时已考上学在外地工作，每次回家，我都要去三爹家看爷爷。此时清闲的他则常捧着一本卷边的书，一边品着罐罐茶，一边有心无心地看书。有时也会看看电视。只要我一到，爷爷的精神一下子就好了起来，问这问那。生活就是这样不可思议，以前是我缠着爷爷，现在是爷爷缠着我。
　　七十三终于来了，这个一直揪着家人的数字当现实地摆在我们面前时，大家都有些诚惶诚恐。可爷爷却不在乎，他好象早已忘了曾说过的话，整日价走东串西。那年春节刚过，我告别父母去单位上班，父亲照例是要送我的。家离车站有五里山路，每次父亲都会用自行车驮着行李送我，直到我上车才离去，自我出外十几年来，从不间断。临走的前夜，我和妻专门同爷爷告别，爷爷爽朗地夸我讨了个好妻子，要好好关心她，说这话时，爷爷眼里流露出异样的目光来，我知道，爷爷又想起了奶奶。
　　然而，第二天，当我刚到车站时，远远就看见山梁上晃动着一个身影，等走近时，我吃惊地发现，来人竟是爷爷。爷爷送我，这是第一次，父亲也有些意外。我问爷爷咋来了，他说，他就是想送送我。看着爷爷慈善的、充满关爱的眼神，我突然想起爷爷曾说过的话来。这是否是预兆？我心里一阵难过。
　　坐在车上，我告诉妻，爷爷今年可能要离开我们。妻埋怨我瞎说，我便将曾经的故事讲给她听，妻笑我太认真，竟相信那样的话。然而，我的担心还是应验了。回单位刚一个月，我接到电话，爷爷去世了。爷爷走的很平静，早上还好好的，照样在村子里转了半天，下午说有些感冒，便躺在床上休息，谁料躺下不到二十分钟，爷爷竟永远地睡着了。他真的应验了自己的话，莫非真有地府？
　　我赶回家时，爷爷已入土为安。那天，我独自在爷爷的坟前坐了很久，陪爷爷抽完了十支烟。爷爷活着的时候，我从未提及问奶奶的事，如今爷爷走了，想问也无从谈起。信许，正如爷爷说的，奶奶让他把儿孙安排好再去天堂，若真这样，此时的爷爷应该守护在奶奶的身旁，他不应该寂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