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过生日的时候，我们姐妹几个相约回家。老妈在电话上一再说，要忙就别回来了，别误了工作。我们都"嗯、嗯”的答应着，该干什么照做不误，十月二十八日，除了远在北京的二姐，我们都到了。爸三岁丧母，爷爷一手拉扯五个儿女，日子过得很艰难。妈说爸和她订婚的时候，穿的破烂不堪，光脚丫子，就一张脸还算清秀，爸当过生产队的队长，能认得几个字，妈竟然是女子学校的高材生，可惜他们那一届就不能考大学了，回来后就嫁给了爸。家中的日子清贫但还能维持，只是，爸从来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什么时候。爷爷在世的时候，爸曾问过他，可爷爷也搞不清楚，一会说七月，一会又变成了十月。三姐和姐夫每年十月二十八给他爸爸过生日，也顺便给爸买上一堆东西，于是爸的生日也成了十月二十八，两亲家一块过。我们姐妹几个平时都很忙，难得回家一趟。大姐住的离父母近一点，因而有事全靠大姐照应。爸快八十了，妈这两年也是体弱多病，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不放心，几次的作梦都是妈妈病体的感应，我回家的次数开始频繁，哪怕回去和家人吃个便饭，话话家常，看着他们状态安静，我就放心。妈说，她挺满意的，儿女个个家庭和睦，又孝顺，就是没有很多钱。我说：“妈，你就少操点心，这样的日子什么也不缺，不是挺好吗？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妈说，“现在是经济社会呀，”我笑，“你不是常说儿女自有儿女福吗？有了经济没了人情才糟呢。”“也是呀”妈说话时就笑，脸上是很开心的样子。
　　
　　我和老三、弟媳下厨，这时，姑妈来了。我跑出去，接了姑妈的东西，搀着她走了进来。姑妈在她的大女儿家小住，大女儿在西安儿子那里，她和外孙女一家在一起，看到步履蹒跚的姑妈，我有想哭的感觉，她今年八十一了，除了耳朵半聋，身板还算硬朗，当年宗柏村的大美人，老境竟日渐凄凉。姑妈年轻时长得很漂亮，大眼睛，粉白脸，一个斑点也没有，嫁给姑父是爷爷一手包办，妈妈说，那时候姑妈哭死哭活不愿意，但她没能拗过爷爷，爷爷和姑父的老爸是至交。我刚见到姑父的时候，就明白了姑妈当初不愿意是正确的。还有比姑父更黑的人吗？简直就是黑夜的孩子，我开始挺害怕他，可姑父待人温和亲切，他的相貌看惯了，也就不足为怪。姑妈和姑父结婚后，姑父的聪明才智开始显现，他当村长，又当书记，我小时候爱去姑妈家，那时候姑父在县上做生意，姑妈穿戴整齐，神态安详，见了人总是笑笑的，她不仅疼我们，还给爸爸一些钱，让给爷爷买好吃的。那是姑妈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姑父突然就去世了，他给姑妈留下几万块钱，这笔钱当时可以买一套房子。姑妈早早把钱给了儿子和儿媳。在农村，儿子和媳妇是老人的依靠，农村老人要干活到老死不能动那一天才会停下，如果儿女还算孝顺，或许，人生还有些值得夸耀。如果儿子不孝，你不可能张着嘴等吃吧？看脸色、眼角食，日子在刺目的视线中，得过且过。
　　
　　我站在窗外，妈和姑妈躺在炕上，我听见了她们的谈话。“她不喜欢我，叫我走后门，不让从正门走，她盼我早死哩。”“那你吃饭咋办？”“人都走光了，我就进厨房自己弄点吃的。”“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我听见妈喃喃的低语声。
　　
　　回到村子，人尽皆知，姑妈早上六点起床，带上三个馍上地，到天黑才回家，每一块地都锄的干干净净，一棵闲草也没有，村上有儿子和老娘闹别扭，你看人家老娘，给儿子往死里干活。我心下凄然，姑妈真的老糊涂了么？我们能说什么，我们能做什么？
　　
　　村中曾有一位老人，儿女八个，然而老太太终究客死异乡，老无所养，老无所依。即使有了医疗保险，会好到哪儿去呢？那位客死异乡的老太太，为了赡养问题，大打出手，猫狗尚且有食，老娘竟无一口冷饭，人心冰冷至此，天理难容啊。
　　
　　我的姑妈，究竟过的怎么样呢？我有一次回西安和大表姐同车，她说给了表哥贰佰块钱，让给姑妈买吃的，我说：“你为什么不给姑妈本人呢？”“人家都好着呢，人家都好着呢。”她说。我不再说什么。如果没有听见今天的话，我一定认为，大家都好着呢，小表姐提起，眼泪汪汪，姑妈习惯了在家，女儿给她优越的环境，她不愿意去，“这是我的家，我为什么要离开？”她说。那她就天天走后门，免得让人看见心烦，人家吃完了饭，她进厨房弄点吃的凑合一下，孙子带媳妇从西安回来，奶奶要被告知提前一天出去到亲戚家，等人走了再回来。母亲不愿意让儿媳妇看见自己和老不死的不说话，以免自己以后不好做人。写到这里，我泪流满面，我的姑妈，我的姑妈，在全家人吃饭的时候，大家不愿提及，是都想和你在一起欢欢喜喜吃顿饭，而此时，我泣不成声，“棘心夭夭，母氏劬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