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宋城的时候，月红给我发来短信，告诉我她生了个七斤重的儿子。没有记错的话，子由刚出生的时候也是七斤重。子由是月红的大女儿，因为长了脑瘤，八个月大的时候就夭折了。记不清，那个冬天，子由有没有熬过旧历年的年关。
　　
　　从杭州回来，我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月红和她刚出生的儿子。明宜来接我，为人父的喜悦写满眼角眉梢。失去过，就能更深刻地体会拥有的美好。人逢喜事精神爽，还在月子中的月红很漂亮，丰润，精神，眼睛和眉毛的弧线都是向上扬起的。我掀起包被的一角瞟了一眼那个刚来到人世的小家伙，突然地心安。小宝贝黝黑，红润，沉沉地酣睡着。这是个踏踏实实，可以被抓牢的生命，不用再花眼泪去追忆、索求那逝去的。从不敢在月红跟前提起子由两个字，怕触碰她心里的伤，刻意避开所有关于子由的话题，可是月红总自己先提起来，我听她讲述子由的点滴，心弦总是揪紧的，怕她在回忆编织的网里窒息，或者会突然嚎啕大哭情绪崩溃。月红告诉我她也以为她会哭，但是翻看相机里留下的一张张子由的照片，时而活泼，时而安静，那么鲜活的生命，鲜嫩嫩，就像初春刚刚绽出的嫩芽，她便不自觉地笑了。
　　
　　“你知道吗，我没有哭，我笑了。”月红一遍遍地跟我强调。我不肯探究月红的内心，她说这话或许是为了替我解围，怕我不知如何安慰她，或许是为了替自己解围，不想自己沉溺在痛苦中无法自拔。或许，许多许多个夜晚她对着子由的照片、衣物无声落泪，心痛如绞，嚎啕哽咽，但是一走到阳光里，她还是坚强地朝前看，告诉自己前方有永远的桃花源，也未可知。但是无论如何，她的桃花源来了。这傲头傲脑的小男孩，依偎在母亲的怀里，吮吸乳汁，酣然入梦。明宜就站在他们身后，脸上淌满为人夫、为人父的满足感。这是多么静谧甜蜜的画面。
　　
　　我静静地看，淡淡地笑，悄悄地离开，不打扰，也不带走月红的幸福。还记得很多年很多年以前，母亲家租来了三个美丽的青春的女老师。她们热情，善良，对母亲好。她们会在聚餐之后把一大盘一大盘的菜打包回来送给母亲吃。她们会在秋冬难得的暖阳里和我坐在母亲家的后门一起晒太阳，聊天。而我与月红因为同是文学爱好者，便彼此气味相投，惺惺相惜，走得更近些。初见面的夜晚，月红坐在我的房间里，我们畅谈文学和梦想，直到下半夜，尽管都被尿憋着，可是谁也舍不得先起身打断这愉悦的聊天。后来，我常爬到月红的卧房和她同塌而眠。我喜欢她富有正义感的眼睛。后来月红和明宜恋爱了，她同我分享她恋爱的短信，告诉我明宜喊她“小兔子”，然后和我一起甜蜜。她和明宜闹别扭了，我就躲到卫生间偷偷给明宜打电话，明宜在我的劝说下就跑到我家，我给他开门，然后贡献出我新添置的大红色的南瓜椅子送他们去五楼阳台看月光诉衷肠。
　　
　　那真是美好的青葱岁月，叫人忆起不由泪湿双眼。时光荏苒，我和月红早就成了莫逆之交。我们各自有了家庭，丈夫，孩子，各自有各自的幸福，各自有各自的不幸。有一天，月红抱着子由提着行囊来投靠我，我却只是把房间钥匙给她，依旧去上班。夜晚，明宜打电话给我，我没有挽留月红，而是让明宜把她接走。生活磨洗了许多属于青春年少的热情的印记。我们像两个各自站在火圈里的马戏团的动物，谁也救不了谁，靠近不了，也温暖不了，只能眼巴巴地看一眼，便调转视线。
　　
　　子由终于是去了。月红痛不痛？我不肯去想。现在，终于有个小生命来慰藉她伤过的心灵。男孩好，男孩是母亲前世的情人。月红会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