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忆起我的公公离别时永远睡去的凄凉模样。从来没有和亡者如此近距离面对面的体会，从来没有如此贴近的看着一个鲜活生命的消亡，感觉着一个孤独的灵魂慢慢的飞离了身体。这是公公大人给我的最后的纪念，最后的心灵体验。
　　
　　老人离去的那天，和往常一样的没有言语，一个人坐在暗暗的客厅里如古老的雕塑，沧桑的眼神早已没有了往昔的气势光彩，暗淡的目光总是出神的盯着同一个地方，一动不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还是在忘怀什么？这是他老人家病后三年多来一贯的状态，一贯的沉默。总是一幅悲凉感伤的灰白图画，看的让人难耐的想哭。
　　
　　老人是何时躺下的，我不知道。以为那是和好多天以来一样的日子，我和家人都没有丝毫的警觉，也没有感到任何不详的预兆。
　　
　　冬季的夜黑的很早，也很冷很静，我们刚刚钻进暧暖的被窝准备歇了。急促响亮的电话声打破了宁静。是婆婆打来的，婆婆极少和我们通电话，尤其是在这样的深夜。我和老公都清醒的意识到了什么。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在心里虽然我们老早就告诉自己，这一天总会到来的，这是人生的自然，也是必然，我们接受，我们是有准备的，可当这一切真的发生的时候，我们还是不由自主的慌了神，乱了手脚，飞一样的跑向婆婆的家。
　　
　　再次看到公公最后的模样，我们来晚了，老人家已经紧紧的闭上的眼睛，停止了最后的气息。还是一样的没留下只言片语，一样的如古老雕塑一般。只是这一刻他真的永远的歇下了，躺下了，如深深的睡去一样。
　　
　　和老公和姐一样，我没有大哭，只是无声的泪。为老人离去的凄凉哭泣，更为生命最终消散的悲婉哭泣。老公和姐姐一阵的慌了神，都没有亲自安排家人离世的经历，没有经验，无从下手，只是一个劲儿的一会儿打电话问医院，一会儿问殡仪馆，也向派出所咨询该如何如何是好。我更是对这些事一无所知，摸不到头绪。只是就那么呆呆的站在公公的身体傍，生了根一样无法移动。
　　
　　看着像熟睡一样的老人的身体，呆呆的我还不太相信他已经没有了气息，下意识的摸摸他的鼻，热的；摸摸额头，热的；摸摸胸膛，还有手，都是热的，他才刚刚没有呼吸。不自觉的盼望奇迹能够发生，希望殡仪馆的车能来的晚一些，希望他能突然睁开紧闭的眼，只当是梦了一场。然而一切只是自我的想像而已。老人依然紧闭双唇双眼，没有一丝苏醒的意思。
　　
　　世俗的行为总是无力抗拒，殡仪馆的车已经在前来的路上了，联系好的主持丧葬的服务人员快速的赶来了。几个陌生的面孔进进出出的在家中来回晃动。家中的沉重氛围一下子骚动起来。那几个前来服务的人，一脸的严肃，阴沉，娴熟的布置着灵堂，铁钉钉的交待着守丧的必要事宜。我只想让老人走的安静些，不想这一切的烦乱太打扰了他老人家的离去。心里生出了些许厌烦，却也无能为力。几张陌生阴沉的脸无休的在眼前晃悠，此刻仿佛他们是地府派来的夜叉，瞪着狰狞圆鼓鼓的眼睛，一手熟练的布置着灵堂，一手飞快的在机算器上敲打出一连串没头脑的数字，催促着我们快些付钱，快些让道，好让他们顺利工作，好快快的顺利的带走老人的亡魂……
　　
　　殡仪馆的车还是来了。再次向老人的身体告别，为他擦洗干净，换上新衣，身体还是软软的，还散发着丝丝余温，孤零零被几个强汉装入了黑黑的口袋。极快的速度，封闭，抬走，上车，随着汽车的轰鸣声，飞速的驶离了家，消失在茫茫寒冷的黑夜里……走了，再也看不见了，再也回不来了……
　　
　　一阵骚乱，房子空了静了，只有我们陪着挂在墙上的老人的遗照，还有周围的白花，黄花，香烛，一屋的凄凉……
　　
　　下午还坐在那儿的鲜活的人，转眼间就消失不见了。晚餐时还看见老人安静用餐的模样，才几个小时的时间，就与我们阴阳两隔了。这一切来的太快，改变的太匆匆，像做梦，真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看看老人刚刚还住过的屋，莫名的感觉在心里升腾——老人好像并没有真的离开，他只是离开了他的身体，身体只是他的灵魂居住的房子，身体太多病了，房子坏掉了，无法让他的魂魄继续安住，他不得不暂且离开。这是他热爱的家，他还舍不得远离，屋里仿佛还有他残留的气息，仿佛他仍然坐在床边，看着我们慌忙的举动。他的灵魂依然停留在屋里，依然在屋里的角落游走，要向家里的每个人每样物品做最后的告别……
　　
　　也许是曾经在一段漫长的日子里等待过死神的来临，曾经在黑夜里自言自语与死神对话。此时的我没有丝毫的惧怕死亡。冥冥中总感觉，死亡的来临只是短暂的终结，是另一段生命历程的开始，不是真的结束，身体只是我们暂且居住的灵魂家园。灵魂安住在身体里，在眼，眼便看见了；在耳，耳便听见了；在鼻，鼻便能嗅见了，在舌，舌便能尝了……它走了，便如同离开了房子一样，并不会真的消逝，消亡的仅仅只是身体而已……想像着公公离去的感觉，也幻想着自己会在将来的某个时刻，也这样静静的躺在床上没有了呼吸，与身体远离，搬离灵魂的房子，孤独的游荡在另一个冰冷的国度，去寻求新的家园，新的处所。
　　
　　没有了灵魂的身体，如同被遗弃荒野的家园，和苍茫大地一样，融入了山里，融进了水里，消亡的无影无踪。没有了家园的灵魂，像流浪的孩子在山野里孤独游走，不知日月，不知天长，直到找到了能够收留栖息的新的家园，再继续找寻前世的记忆，继续完成前世没有圆满的爱的征程。
　　
　　公公真的走了，他离开了他的房子，走上了茫茫的黄泉路，去向了一个陌生的国度，去找寻另一所新的房子继续安住。我们也一样，有一天一样要离开灵魂的房子，继续另一段新的灵魂远途。
　　
　　灵魂离开了房子，灵魂去找寻新的房子了。
　　
　　
　　——稀有物2013/8/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