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刚走了几步，没想到那女孩又高声大气地叫我回去。她叹了叹气，自言自语地说“：我在厂门口坐了一早上，一个人都没招到，你去凑个数吧。”就这样，我磕磕碰碰地进了那家电子厂。老板是江西人，厂里大多数员工也是江西人，他们一天到晚叽叽呱呱地说着方言土语，我半句也听不懂，又插不上话，只好闷头闷脑地干活，就像个哑巴。 进厂几天后，我渐渐熟悉了工作环境，也学会了给车间发料。车间的物料员，每天早上拉着叉车进仓库领材料。我在发料时，无意中看到一个30几岁的大哥，脚上穿着一双塑料底布鞋，在老家那边，几乎每个妇女都会做这样的布鞋，我想也只有家乡的父老们喜欢穿这样的布鞋了。见着布鞋，我就得特别熟悉特别亲切，就像见着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母亲在昏暗的灯光下纳鞋底的温馨画面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我的眼角渐渐湿润起来。我进这家电子厂以来，没有说过一句家乡话，也没有听过半句家乡话。要是这个大哥是贵州老乡，那该多好呀，我多想听一听熟悉而亲切的家乡话呀！ 那大哥一张嘴，就露出了黑黄的门牙，他说的是贵普话，结结巴巴的，就像舌头不听使唤。他说得特别吃力，生怕我听不懂，还着急得用手不停地比划着，满脸震的通红。我听着听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人就是土生土长的贵州人，好不容易见着一个老乡，我激动得用家乡话大声喊起来“：老乡，我也是贵州的，你就讲家乡话吧。”我万万没想到，大哥一下跳了起来，像发疯的狮子，双眼圆睁，喷着凶光，像要一口把我吞下去。他还拍着结实的胸脯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我不是贵州人，不是你老乡！你给我长点记性听清楚，下次再老乡老乡地喊叫，别怪我的拳头不长眼睛！”他气鼓鼓地把材料掼在叉车上，骂骂咧咧地往仓库门扑过去，踩得地皮咚咚直响。唉，这些人呀，出门才几天，就忘了根本啰，不承认自己是贵州人，还生怕认了我这个老乡，给他丢脸！都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可我这个贵州老乡，不但不掉一滴眼泪，还当面给我一枪呀！ 打工的日子，在忙忙乱乱中一天天过去了，一转眼，我就在厂里干了一个半月。发工资那天，不用加班，我吃过晚饭就去菜场旁边的书摊上买几本打工杂志。刚出厂大门，就碰上那个讲普通话的老乡，我假装没看到他，低着头往前面走去。他不远不近地跟在我后面，还时不时伸长脖子东瞅西瞧，像做贼一样。我来到书摊上，看着一本本散发着油墨香味的杂志，好比碰上老朋友，亲切而熟悉。我激动得颤抖着身子，把杂志捧在手里，如饥似渴地看了起来。老乡也来到了书摊上，他没有看书，围着我转来转去的。他像有什么话要说，可又张不了口，就干脆抱着手站在我身旁。我觉得站着看书一点也不过瘾，就掏钱把那几本杂志买了下来，回宿舍逐字逐句地阅读。 我抱着书刚走了两步，老乡就在后面粗门大嗓地喊了一句“：老乡！”我回头，看到他搓着红肿的双眼，黝黑的脸膛上淌满了泪水。他几步跨过来，伸出温热而有力的大手一把把我抓住，往便利店走去。他不由分说地把我按在椅子上，扯开脚步往店里赶去。他喘着气出来，提着一大包吃的喝的。他用牙齿咬开啤酒瓶盖，递给我一瓶。我不喝就，他又去买王老吉。他把鞋子一脱，把脚支在凳子上，往嘴里灌了半瓶啤酒，用手一抹下巴，张嘴就说“：老乡呀，我不是人哩，那天的事情实在是对不住呀！不是我心肠狠毒，而是我有苦衷嘛。我在老家种了十几年包谷，种出了情感，舍不得离开乡土半步。可家里那头四岁口的牯牛从家门口的山崖上摔了下来，一家老小不吃不喝哭了三天三夜，我实在是走投无路才出门打工。可进不去厂找不着活路干，治安仔日日夜夜查暂住证，我咬着牙巴骨给老乡借了300块钱送给厂里的保安队长，可厂里不招贵州人，又花了几十块办了假的身份证，才进了那家电子厂。我讲不来几句普通话，厂里的工友们就叫我哑巴。那天，我不敢在人家面前讲贵州话，不敢认你是贵州老乡，就怕丢掉手头的工作呀！”一个大老爷们，就像一个三岁小孩，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了起来。我一想起那无奈而苦累的打工生活，一想起那些勤劳而善良的打工的姐妹兄弟们，忍不住也跟着老乡哭了起来…… 哭累了，我擦干脸上的斑斑泪痕，亲热地搂着老乡的肩膀，大声地说“：从今往后，不管在厂里还是在外面，也不管是在人前还是人后，，我们就说我们是贵州人，我们就理直气壮地讲贵州话！厂里要是不要我们，我们兄弟就去别处找厂。我们有勤劳的双手，在深圳找得到工作，找得到好工作！” 老乡像个小孩，一下笑了起来，露出了黑黄的门牙，一看就是贵州人。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