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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是我喜欢的诗人，而二毛则是我的妹妹。二毛是一个有故事，有胆量，有情义的女孩。为何取名“二毛”？父亲说她出生时白白胖胖，一副慵懒贪吃的小模样，又属猪，就按象形文字的逻辑给取名为“二吨毛”，后来嫌这吨字不雅，简称“二毛”，实属父亲的特立独行所为。 二毛小我一岁，可脾性比我长进，她就像一头古灵精怪的猪，执拗起来又像一头小毛驴。母亲说她难侍候，好像投错了胎一样，其实这是母亲溺爱所致。三四岁时，有一次她嚷着不吃饭，像一头小野猪冲到婶母的那棵桐李子树下大呜起来，母亲端着饭碗追过去，左哄右哄才吃完。很多年后母亲又在二毛女儿身上重蹈覆辙，由于是第一个外孙，母亲对她百般宠爱，这小姑娘是青出于蓝胜于蓝。零九年春节，湖南乡下银装素裹，天寒地冻，吃午饭时，这个三岁属狗的小家伙就是不吃，母亲只能用苦肉计，屋后山上白雪皑皑，母亲说带她去看小兔子，很管用。当时还飘着鹅毛雪，母亲一手撑伞，一手抱着她，还要喂饭，像杂耍般。母亲逗她说：“你吃一口饭，小兔子就准备出来了，”就这样艰辛地喂完饭。我当时很心疼母亲，真想掐这个小狗崽子，但是想想这是母亲爱孩子的方式，她的世界就是这样，孩子吃饱穿暖是首要的，她无法明白什么是“教育理念”。很多年后，这小崽子竟然还对我说哮天犬是她师父。 还是讲二毛吧。读小学时，她总是被一个男同学欺负，后来，那男同学的母亲竟然到我家来告状说二毛把他儿子的鼻子打出血了。二毛在大姨家住的时候，表哥们取笑她，她拿着大棍子在后面猛追，后来表哥们见她像老鼠遇猫。二毛还带小弟去爬正在上坡的拖拉机，她爬上去了，弟却因为体力不支从上面摔了下来，额头缝了十几针，如今还有一道长长的伤疤，好在他媳妇不嫌弃。有一次在小姨家，二毛说练功，一脚潇洒的飞过去，把她家的一根新床杆踢成两截。二毛还总是三天两次地取笑我是黑美人（当地有种黑皮西瓜叫黑美人）什么的，把我气得像个大葫芦似的。那段时间的二毛像吃了火药，也像石猴子上天宫。 上初中后，她的野性就如雨后的春笋般，悄悄地破土而出。那一年刚收完稻谷，松软的田埂上，长着蓬松的嫩绿花草，风中飘来一阵阵烧透了的稻草香。紫嫣的夕阳下，我们三兄妹在河边摸菱角，在稻田里找小茡荠，寻小青蛙，还想捡一把麦穗回家放在火膛里炸一堆的爆米花来。这时，听到二毛在田埂边喊：“杜杜，快过来，姐给你一块好吃的饼干。”弟小，刚放学回来也饿，他一接过来就咬了一口，但立马吐了出来，哇哇大哭。我过去一看，原来是二毛把小牛刚拉出的粑粑当饼骗他吃了。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我真相信父亲经常说的那句：二毛是从河里捡来的。但是这么多年来，那个“牛屎饼”一直在我们兄妹的记忆里散发着温馨的香味。 乡村的盛夏是最美的，繁星闪烁，凉风习习，青蛙和鸣，荧虫共舞。一阵阵光亮在田间忽隐忽现，那是叔伯们在寻找黄鳝。他们用的是一种叫做钢扎的工具，用绣花针做的一把铁梳子，镶在一根棍子上。现在想想那种玩意真是太残忍。那一晚刚入夜，天气闷热，我和二毛一拍即合，我拿着桶和手电筒，她拿着钢扎，兴奋的来到田边。刚好看见水田边有条黑黑的东西，她就扎了下去，一招即中，马上放入桶中。我俩想用手电筒照照看这黄鳝长的啥样。一看吓坏了，竟然是一条水蛇，扁头有鳞片，两只眼睛狰狞可怕。妈呀！吓得我俩手都软了，赶紧把桶扔在田里往回跑。我不是推卸责任，这确实是二毛的馊主意。当然，我和二毛那时还小，好奇贪玩，还不能明白生命对动物来说也是同样珍贵。希望那条水蛇能原谅我们。 二毛又像假小子。那年我们家盖新房子，二毛站在二楼水泥板上玩空中跳沙的游戏，沙堆得高，中间距离也就两米多点。前两次跳得安然无恙，第三次跳时她还站在上面豪言壮语，说什么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谁知一跳下来，脸重重的撞在膝盖上，随即青肿变形，吓得母亲立即带她去镇上的医院。几天后我从学校回来，一进房门喊了几声二毛，没见回应。我进里屋一看（当时是住在堂叔的房子，我们旧房拆了），听到低微的声音，哎，你回来了，我走近一看，吓了一大跳，这哪是二毛，分明是个青面獠牙的妖怪。我心疼的不行，差点眼泪都奔出来了。二毛倒不当回事，她说别担心，医生说过两天就变回原样，我还和同学约好去镇上拍大头照呢。我知道这不是一般的伤，整个脸都歪到在一边，瘀黑的，眼睛只剩一条缝。想不到二毛还有梅花的品性，坚韧。 有一件事在我记忆里，至今都让我羞愧不已。我们家族近十代没出过才子将相，可爷爷精通《三国》和《水浒》，对后辈们总是不厌其烦地讲得口沫横飞。年少轻狂的父亲在文革时也被入狱关了十年。初二时，学校有两个去县里二中学习美术的名额。我当时喜欢的还是音乐舞蹈，可却阴错阳差被老师选中去学美术，相当于现在的兴趣班。那笔费用惊人，一般的家庭是拒绝的。二中是很多学子向往的地方。我也是抱着试试的态度回家和父母商量，没想到一向封建、吝啬的爷爷立马拍板，我想他老人家一定是以为我赴京赶考呢。几百块钱在当是可以买到半头耕牛。说实话，那时我虽然年纪小，但骨子里却自恋得很，不甘平庸与约束，总幻想着自己能像古装剧里的侠女潇洒的闯一回江湖。班主任把我和另外一个学体育的女孩子安排在同一日出发，他托付一位嫁到县城里的女学生带我们过去。那位女学生热情招待了我们，还把我们送到学校。这里还是要感恩老师和他的那位女学生。临行前，爷爷还是那句口头禅；“耳伢子（我的小名），你要认真去学啊，你能出去真的很不容易，要珍惜啊！”当时年幼的我哪里能感受到爷爷这话的份量，只想赶紧逃离这尘土飞扬，鸡屎牛粪围着的泥墙黑瓦。只是二毛那恋恋不舍的眼神至今还印在我心，我知道她担心我一人在外吃苦，怕出事。我心里也有些难过，但天生的桀骜不驯让我变得自私和了无牵挂。 在匆匆的两个月里，我因迟起被关过宿舍，还情窦初开的喜欢过一位男孩。上课时我很认真，可是学美术是要心思细腻和赋予感觉的，我完成的作品总是不伦不类，当时内心极度自卑，快考试时，我选择了临阵逃脱。我偷偷地收拾好行李，买了些好吃的蛋松糕坐上了清晨的回乡班车。当我快到家时，心里本没有什么负担，最多撒谎说学得很好，学校会把结业证书寄过来。可当我看到年迈的爷爷和弱小的二毛在炎热的气温下辛苦地扒拉那刚从地里收回的新鲜黄豆时，我流泪了。我想我怎可以如此轻浮的花掉他们的心血，怎么可以如此随意地去敷衍他们的期待，我不敢抬头看他们，这种场景我甚至不敢去回忆。内心的卑微让我不能原谅自己，只有在以后的时光里一点点去反省与成长。爷爷走了，肯定是带着遗憾走的。二毛是永远都不会怪我，因为她的亲密玩伴好姐姐回来了。 除了这件事让我愧对妹妹，还有一件事始终折磨着我的心。今天我一定要在这洁白的纸上忏悔。当我拥有了自己的房子后，弟妹和我一起住。有一次不知因什么我对二毛大动肝火，最后我失去理智地说了一句：“你给我滚出去，永远都不要回来！”她当时就眼泪花花去收拾一个小行李，准备开门时，转身对我说，你要我去哪？我又能去哪里呢？写到这里，我心如刀绞。这句话绝对是我当时图口舌之快和发泄情绪的。二毛是那么相信我，爱护我，而这一次我却像一只失控的毒马蜂，蜇得她无处藏身。也许是无心之过，但这话就像一把利剑戳穿了她的心。我的心也在滴血，我知道此刻任何语言都显得虚伪。我马上抢下她的行李拉住她的手，眼泪直流。我知道善良的二毛永远都不会怨恨姐姐，可是她那流血的心我又能拿什么去安抚呢？这么多年后，她早已忘记，而我的心就像被一根利刺扎着，越来越深。这是我应受的惩罚，我愿意用一生的时光去把这颗刺慢慢拔出来。 写出这段往事，我心里舒缓很多。我想让二毛能听到姐姐迟来的心声与歉意。亲爱的妹妹，你一定要原谅这个无知的姐姐。 前段时间，我发了一条短信给她：二毛，你真是我的好妹妹。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对她抒情的表白。她很快就回一条短信说：“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姐姐。”看完后我泪流满面。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