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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 散文 > 散文随笔 > 写物散文 > 一个人是一棵树(征文)

一个人是一棵树(征文)

散文
时间:2011-01-24 15:42散文来源:本站原创 散文作者: 文非点击:
        

【导读】在老榕树的守望中,我慢慢长大,老榕树比以前更苍老了,可它还是家族的神树,我却依然是我,我终究没能成为老榕树。  
  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会产生一个人是一棵树的想法,这大抵是因为我对树有着一种独有的情愫吧。每次与一棵树相遇,我都能感觉到我整个的灵魂精神都是与树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我的老家在湘北一个小山村,那是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我老家的屋后有一座桃花山,那座山是我们村里最高大、最巍峨的大山,山上树大林茂,绿树苍翠。屋旁是一片凤尾低垂的竹林和一个倒影着青山、整日寐着一个美丽的梦的池塘。特别是一到春天,灿烂的桃花就会迎风嫣然怒放,让半个大山露出粉红色的微笑。我的家就在这青山绿水、竹林桃花的拥抱和掩映之中,宛如安祥地睡在襁褓里的处子。而塘埂上的那棵老榕树,更是写满了我童年记忆。它就像一个令我肃然起敬的老者,见证了我成长
  
  那是一棵多么茂盛、多么粗壮、多么葱翠的老榕树呀,密匝的枝叶、如伞的树冠、遒壮的树根,远远地望去,老榕树就像一把巨伞撑开在池塘边。清风吹过,老榕树就会轻轻唱响一支关于故乡的歌子。阳光从老榕树的枝叶间筛过,在荡漾的碧波上绘出斑驳而神奇的光影,把故乡老屋装扮得诗情画意。
  
  小时候,父亲常常指着家门前池塘边的那棵老榕树对我说,那是我曾祖父的曾祖父的父亲亲手栽种的,到你这一代怕是有200年光景了吧!多年来,这棵老榕树就一直守候在这儿,就像家族的守护神,雨冲不垮,雷劈不断,虫蛀不烂,威武不屈,坚强刚毅,它又像一个身披盔甲的战士,经受住了风吹雨打和雷鸣电击,在风中骄傲地站立,看守家乡的土地,永不倒下。父亲每次说这话时,脸上总是带着威严和敬畏。可那时的我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它只是一棵老榕树,顶多也就比别的树高大和茂盛而已。
  
  但毕竟老榕树已成为徐氏家族的神树和祖传之宝。它俨然是我们家族中一位年龄最大、资格最老、最令人敬重的长者,拥有全家族中至高无上的荣耀和地位。村里人没有哪个敢亵渎老榕树,若是有哪个小孩敢冲老榕树撒尿,定会被父母大声喝斥一顿甚至是动粗的。而后,父母必定会拉着已经哭成了泪人的小孩在老榕树下跪下,向神树跪拜,以请求老榕树宽恕和原谅。
  
  村民们也不敢冒犯老榕树,一直把它当作菩萨来供养。每每逢年过节,全家族的人就得先给它享用一些酒肉之类的祭品,再放几十响鸟铳或铜鼓炮,放十几挂很响的电光鞭。特别是在丰收之年,家族的人便合计宰一头壮实的牛,作为祭品摆放在老榕树下,再摆上一些水果和食物,敬上三炷香,老榕树就显得越发威严和神秘了。在这种令人心动的威严和神秘的氛围中,人们一边泼酒唱祝酒歌,一边敲锣打鼓,上演自编自演的节目,或是围着老榕树载歌载舞,放声谈笑,就像给村里的一位老寿星做寿一样,热闹着呢,那场景怕是皇帝老儿下来了也就如此吧!
  
  小时候,好吃的我常常坐在老榕树下,干望着老榕树下那些丰盛的美食痴妄想:长大后,我若是能成为一棵这样的神树,能有那么多的好吃的东西,那该是一种多么美妙的乐事呀!特别是人们对老榕树恭敬让我对它产生了几许艳羡。我甚至还想:若是长大后,我能拥有老榕树这般的地位和荣耀,那该是多么快意的美事呵!
  
  每年三月三,我和弟弟总会抢着从开水里捞出热得烫手的鸡蛋,用两只手交换丢着好让它变冷,再一溜烟地窜上门前那棵老榕树,坐在它伸展的枝丫上胡侃,怪声怪叫。胆大的我时常还会一屁股坐在树杈上乘凉,或者干脆躺在纵横交错的树枝上睡觉。老榕树枝繁叶茂,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摔下来的,即使摔下来也摔不伤人。老榕树下长满了青草和小花,酥酥软软的,如地毯一般。但意外还是有的。我有次睡觉时翻了个身,一不小心就从枝头摔到地上,那摔痛的屁股一来劲,痛了个把星期。
  
  有时,我们顺着老榕树的气根攀援上树,或双手紧抓住气根荡秋千。让童年的欢笑在风中飘远,在故乡的山间回荡。要么大胆地站在老榕树的高枝上,眺望父母在田间地头劳作的身影和村口进进出出的骑车人和老黄狗,凉风在身边轻拂,心里就油然生出一种特别的快意。
  
  我小学毕业的那年夏天,下了近半个月的雷阵雨。地墈、田埂和塘堤倒了不少,沟汊河流的水也咆哮着横冲直撞。山上的树断了一大片,老榕树也未能幸免于难,树的主干被雷电劈成两半,在阵风中摇晃。有的枝桠伸进不远处的塘里,引得一群小鱼游来游去。父亲有一天大清早起来,发现老榕树遭雷劈,并不迷信的他吓得要命,战战兢兢从屋里摸出几炷香,在树下摆放了一些饭菜。先是很虔诚地跪拜了老榕树三下,再起身给老榕树敬了三盅酒,撒在老榕树下凸起、盘旋如虬龙的树根边,接着就念一大堆听不懂的咒语。天晴后,我、弟弟和几个小把戏却硬是不顾父亲的一再反对和大声喝斥,一把窜上横在水面上的老榕树枝,坐在上面用竹竿在水里一划一划的,像在划一条小船。我们还边划边唱:“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有时,得意得左摇右晃,一不小心便溜进水里,不远处的水面上便冒出一连串水泡。不一会儿,便有一个黑黑的小头露出水面。哈哈——水面上顿时便响起我们一阵欢快的笑声。
  
  父亲常常心存疑虑地说,老榕树遭天打雷劈可是个不祥之兆,会发生天灾人祸的。之后的日子,父亲的眉头一直紧锁着,脸上也是“乌云密布”,见不到半点阳光。我们一家也只得跟着父亲小心翼翼地过日子。果然,那年秋天的一个雨夜,奶奶因病去世了。我不曾想树与人到底存在着一种怎样的关系,也许,冥冥之中万物自有天数。一个人虽说不是一棵树,但一个人与一棵树之间也许存在着某种对应关系吧。一个人能决定一棵树的命运,一棵树的命运也会反过来会影响到一个人。人与树非同寻常的对应关系让我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我对树有进一步的认识是10多年前的事。
  
  那一年,我的专业成绩因两分之差而未能达到我理想中的专业院校的分数线。一脸沮丧地回到家里后的许多天,我都不敢向母亲提及我的专业成绩。一天到晚就知道哀声叹气。几天后,父亲在外面搞副业回来,一进门就当面问我的美术成绩。我没敢吭声,我知道他的脾气。其实,他也可以不必问我,从我萎靡不振的样子和没精打彩的神情中,他准能知道答案。但他却再三问我,硬是要我亲口讲出。出于无奈,我红着脸支吾了半天说,还——还差两——两分——。差两分——那就是没上那所大学的分数线罗,父亲过了许久后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从他的表情和语气中,我读出了气愤和失望。我当时正准备经受他一顿严厉的责骂的,但他却没有骂我,这反倒让我不安。
  
  父亲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蹲在门前点了半天才点上。他狠狠地抽了两口后,又一声不吭地将烟头丢到地上踩熄后,转身走向了后屋。
  
  片刻后,父亲递给我一把锄头说,咱们去挖树吧!
  
  听父亲的口气,我似乎别无选择。父亲拿出柴刀,在屋前的磨刀石上用劲地磨了十几个来回,刀口立即就变得白晃晃的,这白色在太阳的照射下,让我觉得特别的刺眼。
  
  走吧!见怔怔的我半天不动身,父亲以平和的口气说。我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言不发地跟在父亲的背后。父亲先带我到了后山,找了一处土质较肥沃的地方。父亲选了一棵大松树,把树周围的柴草砍掉后,竟让我挖松树。其实他完全可以用手中锋利的柴刀将树轻易地砍掉的,但他却有意让我连树根也一同挖起,他分明是在责罚我!
  
  我也仿佛与自己过意不去似的,狠狠地使劲挖树根。幸好那地方土质松软,没花多大功夫,我就将树根挖起来了。
  
  父亲将大松树扛回家里后,又带我走向了屋旁石山的一处陡坡上。这座石头山上树很少,也很瘦小。父亲在确定没危险后,又选中了一棵长得瘦小的树让我再挖,还要求不能轻易在近处就将树根挖断。我不知道父亲出于何意,只得从命。我挖了许久,手都震的发麻了,还打起了好几个血泡,才将树根挖起。
  
  同样,父亲将这根弯曲瘦小的树扛回家里,同先前挖的那棵大树并排放在禾场上。过了一阵后,他才对我说,辉伢崽,你看看这两根树有什么不同么?我茫然,心想树根就是树根,树都是一种树,只是有大小之分而已,别的又能有什么不同么?于是就说,它们都是松树,没什么不同呀!你再仔细看看它们的树根。父亲见我有些不以为然,又点上一根烟,抽上一口后意味深长地说,其实这两根树是不同的,只是你没找到它们不同之处罢了。你看看,我们先前挖的那棵大松树,由于它长在半山腰土质肥沃的山上,只要通过主根就可能获得充足的水分和养料,站住自己的“脚”,故它的树干很大,主根很粗壮,而侧根就很弱小,不够发达。而后面挖的这根松树,由于长在贫瘠的石头山的陡坡上,根茎得不到足够的水分和养料,只好四处找土,随地形伸展,就像人的手一样,要四处牢牢地抓住山体,才能经受起大风的吹刮和雨水的冲洗,顽强地在陡坡上站住自己的“脚”,故主根很短,而侧根则变得粗壮有力。
  
  父亲的话让我一下子豁然开朗。
  
  见我有所悟,父亲又幽幽地说,其实人就是这样的一棵树,身处顺境有顺境的活法,身处逆境有逆境的追求,我们千万不能因身处顺境而沾沾自喜,也不能因逆境而心灰意冷哪。你专业分没上本科线,可用文化分来弥补嘛。
  
  我一时语塞,猛然间领悟了父亲带我挖树的良苦用心,眼角竟有泪水溢出。这时,我才突然发觉,站在我面前的,不只是作为一个具有独立人格的父亲,也是一棵饱经风雨沧桑和世态炎凉的大树。这棵树曾经庇护了我的成长,充实了我的情感,滋润了的心田,支撑了我的精神父亲的身上,分明有着树的沉默、树的坚韧、树的执着和树的高洁。如果说老榕树是我们家族里的一棵神树,那么,父亲则是我精神世界的一棵神树。而我只不过是这棵神树下丛生的一棵小树而已。或许,并不需要太多的时日,我也会在风雨的洗礼和岁月的磨砺下,会成长一棵大树,但我希望能长成像父亲一样高大伟岸的大树,像老榕树一样枝繁叶茂的神树。
  
  在老榕树的守望中,我慢慢长大,老榕树比以前更苍老了,可它还是家族的神树,我却依然是我,我终究没能成为老榕树。老榕树见证了我的童年,那树上的童年和在树上眺望日子,至今还留在我对童年美好记忆里,滋润我思乡的心境,鲜活我对未来守望
  
  自那时起,我对树特别是像老榕树一样的神树就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敬畏了。我想:神树的神性并非在于树的本身意义,而是人们对它的原始崇拜和赋予它的宗教意义。自从有了人类,有了思想灵魂,也就有了神树,神树之所以被称为神树,也许就是神性附着于大树上的寄托和表达,是人们对美好生活和向往和追求罢了。
  
  如今,每次回家,我都只是站在老榕树下注视它如伞的树冠,让轻柔的风从密密的枝叶间筛过,抚摸我的脸。看它绿得发亮的树叶,在阳光下闪烁诗意般耀眼的光芒,让它浓浓的绿意,如流水般悄悄浸溢我心,心中也就自然会升起对神树的无比景仰。我知道,老榕树一直在以一种固执得刻板的姿态和一种永不变色的容颜在和时间对抗,这种对抗让我每每在面对它时,目光总是只能仰视,心里也总有一种淡淡的苦涩和温馨,就如同面对我的父亲。而每次面对老榕树,我总觉得就像面对我那日益苍老的父亲父亲就是家乡一棵人性意义上的神树,是我生命中的一棵精神之树,虽说他不能与时间对抗,但他在我的心里却永远常青,永远不老。
  
  也许,岁月能改变一棵树的容颜和姿态,也可以改变一个人的生死和性命,但它改变不了的是,一个人对一棵的欣赏和赞美,更改变不了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敬畏和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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