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清明节我特意从北京赶回来，因为它跟以前不同：母亲已不在人世，她是去年十月去世的。
　　
　　三月三十一日从北京动身，第二天下午三点到家。身心疲惫不仅仅是长途颠簸，还有心里的那种无奈，自身困境的无奈，到北京近两个月没有赚到钱，让活在世上的我多少受到影响，我总感到迷茫，身心被它笼罩着；是这伤感引起还是人性自然，母亲总是浮在我眼前。她若还健在，一定会反对我回来，会用一种叹息的声音：“回来做什么？”，话里的意思是回来要钱。
　　
　　一生清贫的母亲是舍不得乱花钱的！她这样，一生还是贫困潦倒！想着，那种伤感便渗透出来，我眼角竟漫漫地湿润了。自她去世后，我有时会处于此状态。做为她儿子的我，没有一丝内疚；在这世上，有些不是我所能左右的，我只能左右自已。一切都是命。
　　
　　妻子上班去了，儿子上学还没有回来，倘大的家只有我一个人。从后门进来，推开房门，我放下行李去床上躺下，虽是四月，但还盖着被子；席梦思的床，水红色的被子，宽敞的房间让人感到寂瘳，去年我也是清明回来。那次我从北京全身而退，行李都全部带回来了。那次打击让我认识了这个社会，微不足道的我只有接受，意志不用说是很消沉的，我每天待在房里，只睡觉，或站在窗前；有一天下午母亲来了，我听见她在外面跟人说话声；这时，我特意跑到床边，上床假装躺着，一会儿母亲进来。我躺在床上，母亲一言不发，走近床，她右手在我一只脚管上轻拂着，她粗糙的手掌，我感到；“哎！”，一声叹声。想说的话并没有说出来。我和她从来都是这样的，小时候我不记得了，我只感到我们之间的陌生。我问：“妈，你做什么？”“不做什么。”，她缩回她的手，一种隔阂让我和她都感觉。她没有多说，走了。我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正是从这之后不久，她就病了。
　　
　　后来到十月，她就死了！
　　
　　转眼又是清明节，真快！
　　
　　母亲那天下午来做什么？当时她走后，我就一直琢磨着。看她样子想对我说什么，而她什么都没有说。
　　
　　四号是清明节，回来一直在家待着。看书，睡觉，还有是触景生情，不仅仅是想到母亲，还有死去的父亲；昔日的过去一切都存在那里，脑子的深处。
　　
　　那两个坟墓，坟山上那两个墓。
　　
　　族人一起去做清明，尖刀咀，江山。依往年惯例，先到尖刀咀，那坟场不大，前后三排，父亲埋在最后一排。他是1997年去世的，已有十六年了。他们在各自的祖坟前摆贡品，撒幂钱，我默默地站在父亲坟前，坟墓上全是荒草，有米把高；碑石上的字已现模糊，我没有看，也知道那上面刻的是什么。
　　
　　下葬时的情景还在眼前，而转眼十六了。十六年了，她也死了，他知道吗？
　　
　　她埋在江山。
　　
　　我立在他的面前，立在那里。坟场上偶尔会有族人走过来，依次给每个坟墓作辑，从我身边过去。一切都是真实的，他被人抬进棺材，这情景出现。那时他眼睛闭着，奇怪。死了。我明显感到对他们态度的区别，好象无所谓对他，而对她不一样。那天听说她死了，我脑子好象是空白，“终于她死了。”好象又有这。有一种意识就是深深地知道失去了她。听到消息当时没有哭，在从北京赶回来的火车上，我不由哭了，泪水不时地往外涌，我总是擦拭着。另外我总是竭力想忍住，这是在火车上！赶回来她还没有进材，穿着寿衣坐在那张椅子上，一床锦绣丝绸盖在她身上。两个姐姐和妻子坐在一边，我赶回来，我进房里，眼光首先注视着她。一切都是那么明晓，我走近她身边，丝绸盖着了她的头。
　　
　　她这时是什么样子？
　　
　　很想看看！
　　
　　我的手伸了过去，轻轻地，去揭开一点。白头发，枯槁的面容，但那是带生命迹象的；而现在是已无生命，我慢慢地打开，出现在我面前的，是，她闭着的眼睛，没有血的脸色，往下，往下，她嘴唇周围是黑色的血迹；当时她在最后时刻肯定很痛苦。我看着，跟以前不一样，脸小了。我忍不住手去摸了一下她的脸，冰冷的。这就是她，又象不是！我知道是她。
　　
　　这时，她不知道。
　　
　　在她身边守灵时，间或便有怀疑念头，让我不由去看她，是真的！当我打开盖着她的丝绸，我知道是真的！
　　
　　江山是新买的坟地，六座坟。她的是新坟，拢尖的坟头的土还呈新迹，凋零的花圈。坟面前插着一排用竹子做的竹头蒙着白色麻布，还有孙辈的红色的。我如站在他面前一样站在她面前，注视着眼前的坟：下面是她。
　　
　　默默的。
　　
　　历来清明都是如此，到祖坟上来祭祀一下。今年也不例外，烧幂纸，放鞭炮，给他们磕头，之后回去。而对于我来说，从今年的清明节起，就跟往年不一样了。她以及她的一生，只要一到清明，就会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