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记忆的深处，总有那么一点光，弱弱的，却充满温情。哪里昏黑，总有一只手护着，让它把光亮照到哪里。靠着那不太明亮的光，照亮了老家人一个又一个夜晚。它就是老家的那盏煤油灯。
　　
　　老家是在一个叫芦溪大队水南生产队的小村子。名字也不知道是哪个学究起的，“芦之溪”、“水之南”，还有点诗情画意。可那时的日子，过得异常艰辛、苦涩。上小学时，村上还没有电，煤油灯成为家家户户必备的生活用品。
　　
　　老家的煤油灯分几个档次，有汽灯、马灯、小煤油灯几种。汽灯是供集体开展活动的时候使用的，光度强，油耗大，当时村里就只一盏，很少用。马灯油耗也较大，关键是可以提着照路、可防风吹雨打。一般家庭使用的都是小煤油灯，它是所有油灯中最节油的型号。不管是那一种油灯，制造者都会在灯上安装一个很关键的部位——控制旋钮，用来调节亮度，控制油耗。这样，人们可以根据不同的情况需要进行调节。
　　
　　村里人为了省油，在一般情况下，只要还能看清人脸，一般不会提前点灯。如遇上一个星稀月朗、银色的月光洒进院落的夜晚，干脆就不点灯了。年长的村民还有一套说词：不点灯，吃饭还会喂到鼻子里去？睡觉还会摸不到床上去？尿尿还会尿不到桶里去？
　　
　　当年，我家里使用的是小煤油灯。大部分时间，煤油灯都是挂在灶台上方的墙壁上，油灯发出的光弱弱的、摇摆不定。光照下，妈妈在灶台旁忙碌的身影被拉长，映在身后的墙壁上，变幻着。姐姐负责往灶膛里添柴，灶膛的火焰偶尔会探出火苗，与煤油灯光一起，一下子将整个厨房照得通亮。此时，煤油灯的全形也完全显现出来。
　　
　　在挂煤油灯的地方，墙上会有一块火苗形状的黑，那是时间长了煤油灯给熏的。煤油灯当然不会老是“定居”在墙上，睡觉时，会被小心翼翼端到房里去，搁置在窗台上。乡里的孩子们喜欢在床上说夜话，大人为了省油，总是催促吹灯，说，“说话还要看见说吗？”我们五姊妹，同样老老实实息灯睡下。
　　
　　渐渐地，整个村子静了下来，只有巷子里或村头偶尔会传来一两声犬吠。
　　
　　妈妈总是睡得晚。煤油灯下，母亲常常会用针挑灯心，让灯光更亮堂些。然后一只手拿着鞋，一只手拿着一根带着长长的线的针，一针一针地钻，又一针一针地拔。有时钻不过，母亲就拔下针，在发间来回擦两下。母亲缝补、做鞋，也为等父亲。父亲当过兵，晚上天气好就去打猎，夜深了才回来。开关门的响动，偶尔会惊醒我们。当我们从甜美的梦中醒来，迷迷糊糊中，发现父母亲依然埋首于昏暗的煤油灯下，为一家人的生活而操劳忙碌，心里总是酸酸的、热热的，眼里总是涩涩的、潮潮的……
　　
　　上初中时，电是通了，却是经常停电。学校一早一晚都安排自习课，当然就离不开煤油灯了。那时，上学的孩子都有一盏属于自己的小小煤油灯。其实，煤油灯的制作极其简单。用一个墨水瓶子，找个瓶盖或铁片，在中心凿一个小圆孔，然后穿上一根用铁皮卷成的小筒，再用棉线搓成灯芯穿过小筒，上端露出线头，下端的棉线留长些供吸煤油用，瓶子里倒上煤油，把盖拧紧，煤油灯就做成了。那时，我们年龄不大，可人人都是制作墨水瓶煤油灯的高手。我学习用的煤油灯，就是自己用墨水瓶制作的。
　　
　　我是在一个叫马埠中学的学校读的初中。当时，一个班几十个孩子，一个孩子一盏煤油灯，停电时全部点起来，星星点点，灯光一片。因为教室人多，灯又近在脸前，掀书翻本的，咳嗽出气的，稍不注意就会把煤油灯给吹熄弄灭了。孩子们自有孩子们的办法，一个个用一张纸卷成筒状把灯罩起来，并在前面开个小窗，光便从里面漏出来，煤油灯也“安然无恙”了。一节课下来，鼻孔里头黑乎乎的，脸用手一抹就成了大花脸。记得有一个家里条件好一点的女同学，带来玻璃罩子灯，大家都投去羡慕的眼光，因为玻璃罩子灯的光亮比墨水瓶煤油灯强多了。为了不让灯发出的亮光被其他同学“揩油”，她就拿出一本大书打开、竖立在桌子上，挡光。同学们发现后，就有人趁她不注意时，偷偷用树枝把竖起的书本捅掉，又快速溜回到自己座位上。几个回合她就败下阵来，再也不敢用书挡了。上晚自习是很容易打瞌睡的，为了避免被老师发现，就在煤油灯前支一本打开的书，挡住老师的目光，然后双手撑着下巴睡。可睡着睡着头就会碰到纸做的灯罩，灯罩一压就点燃，烧起来，反应不快的连头发都会烧到。突然的火光立马惊动埋头学习的同学，于是在扑火中轰然大笑。脾气温和一点的坐班老师，也会禁不住哑然失笑，然后板起脸孔呵斥一番，遇到严厉的坐班老师，那就得到黑板前面去罚站了……
　　
　　被煤油灯照亮的那些时光，懵懂少年的我们，有自个的乐。可老家人心里其实装着许多苦，许多窘迫，许多无奈。时光如流水，煤油灯也随着时光之流流向遥远，流向记忆深处，它只能在记忆里闪亮着。